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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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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鹰不会想到,所谓援军,其实只是刘红缨做的道具,藏在山林中摇晃,便能模仿马蹄声和鼎沸的人声。
下阳邑根本没有援军,从始至终就是那两万五千人。
黑夜是光明的前奏。阳光撒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刻起,陈香就把戈鹰从死人堆里扯了出来。
她顺着戈鹰自戕的伤口,用自己的刀一下一下将戈鹰的头割了下来。
陈香面无表情,见戈鹰这似乎“壮烈”的死法,也没什么感触。一个,戈鹰是敌人,再一个,如果是她在这种境地,定然要背水一战,能多杀几个就杀几个,而不是绝望地自杀。
她将戈鹰的头一抛,也不管谁接住了,或是滚落在地,便继续向前从死人堆里刨尸体。
虽然有打扫战场的军士,可他们对陈香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能叫她搭把手。几乎没有大将军亲自下场给士兵收尸,陈香是一个,刘红缨是一个。
“陈将军。”文钰跨过一具具扭曲的尸体,走到陈香身旁:“你的伤让军医瞧瞧吧。”
陈香直起腰,看了看文钰,又回头看了看冗长的山道,怔怔的,没说话。
“阵亡将士六千四百六十四人,已经全部登记在册了。”文钰低声说。这次战役足足有六千四百六十四名鲜活的生命定格在黎明前的这条幽绿的山道中了。
陈香睫毛轻颤,她知道。她统计一团的阵亡将士也一整夜未合眼。紧接着,二团校尉来了……有战争就会有死亡,有生灵涂炭……
这些没办法马革裹尸还的北狄士兵,只能被敌人就地草草掩埋,他们却也是为自己的国家。她是乾国人,只能现在乾国立场上思考。他们有罪吗?有,杀我族人,当诛。可杀再多敌人,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更有罪的是凌弱的战争,是挑起战争的人。
“走吧。”陈香转身,不再回头。
营帐里,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水煮白肉,这是好久没吃到的珍馐了。陈香眼睛腾得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嗯,没什么味,但是香!
文钰正打算把刘红缨传来的信函给陈香,哪想到一转头,自己碗里的肉少了一大片!
“陈将军!”文钰满头黑线:“先看看公主的信。”
陈香讪讪地点头,才发现自己身在大将军的主帐,抢的是大将军的口粮。她心虚地撂下筷子,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函。
这么些天,公主终于来信了。陈香毫不犹豫地拆开信函,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这些字如今她读着已经不算费劲,不需要他人帮忙念了。陈香笑眯眯地砸吧嘴道:“文将军,公主夸我有勇有谋!还说让我当左骁卫豹骑军大将军……诶?那你当啥?”
文钰:……
“此事不宜张扬,别说出去。”文钰皱着眉头,不客气地抢过陈香手里的信,工工整整地装进了信封里。
陈香耸耸肩,泥鳅一样钻出营帐,急急忙忙地跑进了自己的,果不其然,食案上摆着一碗肉片。她吞了吞口水,问守卫道:“你们都有吗?”
守卫回答的声音中气十足:“有!”
陈香放下心,满意地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眼泪滚滚而下。
“小轩!吃!多吃点,下次上战场多杀几个!”
帐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陈香将嘴巴塞得满满登登。
……
比起下阳邑的大获全胜,刘红缨这边刻意地做出无力反击的姿态。她在信里交代了,明天捷报传回京都,两天之后就是她反击之日,届时她率剩余兵马与他们汇合,交由文钰乘胜追击。
下阳邑的胜利令怀沙坡的北狄军慌乱起来,他们没想到,五万北狄大军竟全军覆没,被区区两万乾军杀得片甲不留。
虽然怀沙坡一直都病病殃殃的,可北狄还是谨慎起来,不敢再贸然进攻了。这可谓正对下怀,刘红缨预料到这一点,而她也正好需要这两天时间整军。
孙听竹的信已经到了怀沙,刘红缨看了,眸色温柔地笑道:“阿竹果真聪明。”
他猜测得不错,□□案她确实知道。只不过她没想到,文家庄子竟然也与□□有瓜葛。她要拿□□案对付的,还未到时候,现在这一桩牵扯出来,虽然不算打乱了她的部署,确实也有些错不及防了。
不过她总觉得此事蹊跷,怎么就这么巧,这□□案就牵扯到文家,还成了□□案的受害方?
不过这些暂且不论,孙听竹乔装到溪口县的事定然瞒不过背后之人,此时他们破局之法,唯有丢车保帅,找个替死鬼。这位替死鬼不能太小,也不可太大,最合适的,就是代州刺史。还不够,“外合”有了,“里应”该是哪个倒霉催的?
刘红缨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冷芒。
她记得,溪口县县令是常屯表哥,这不就有联系了?呵,这帮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她刘红缨向来混不吝,岂能容这事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刘红缨提笔,嘴角勾起一丝狡黠又残忍的弧度。
另一场好戏,可以开演了。
下阳邑打败北狄五万的喜讯传回京都,庙堂江湖之间皆欢喜沸腾!这是乾国第一场全歼敌人的大胜仗,足以让全天下震动!有了这场胜仗,甭管是谁,想要碰碰乾国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百姓都知道是文钰将军、陈香将军以少胜多打赢了这场大仗,之前贪污军费一事便又被拿出来,这次的声音更加压倒性地维护文钰,甚至有不少人说此事是“栽赃陷害”。
刑部虽暂缓了对文钰的调查,可高升还在刑部里押着,提也不是,放也不是。同一时间,杨竭行从秘书省跳出来,在刑部大门前三跪九叩,只有一句话,臣死谏常屯参与□□案。
万隆帝皱着眉,直说等孙听竹、秋旷回来再议。
可没等他二人回来,常屯便在家中畏罪自杀吞金而死。
翌日,孙听竹、秋旷风尘仆仆地回京。一路上,孙听竹与秋旷默默不语,马车里气氛压抑,两人心中都深知此事蹊跷,但到了乾安宫也只得说出代州刺史的名字。
无他,在溪口县铁匠铺子里,抓住了代州司马和溪口县县令,真真正正的人赃并获。
可太过顺风顺水反而诡异,如此简单地告破了,还佐有杨竭行的检举,就好像是有人递给他们的答案。可偏偏此事到此了结,即便谁都知道,他常屯没那个胆子挑起这种勾当,他上面一定有“大虫”,碍于旁的线索查不出来,也不能从上到下清洗一遍,□□案便用代州刺史、司马、溪口县县令的项上人头作结了。
谁都能看出来,万隆帝心里憋着一口气,可发作不出来,这两□□廷上下都夹着尾巴,有几分畏惧谨慎的模样了。万隆帝虽最为宽仁,不过这几个月里,沙土都染成红色的午门还是令朝臣意识到,天子就是天子,皇权就是皇权。
无奈朝堂上刚刚安分一些,边关突然传回刘红缨怀沙坡指挥作战的消息。与此同时,后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后身染热病,有些不好的苗头了。
这消息如同火药般在朝堂中炸开,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咯噔一下,脑袋像被厚重的雾气笼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刘红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莫非是私自出京?!
太后病重,万隆帝罢朝三日,大臣们想问也没处问,只得私下里各抒己见。
寿安宫里,太后掀开眼皮,吮了几口汤药,便恹恹地躺下了。身边是佳婕妤在侍疾,她心思细腻,办事说话体贴,有她在,太后能少许舒坦些。
“太后,您把药喝了吧,别让皇上忧心。”佳婕妤微蹙着眉,泪光闪闪,心疼极了。
万隆帝大步流星地走进寿安宫,掀开珠帘便看到佳婕妤尽心侍奉的模样。
“有心了。”万隆帝神色温柔些许,轻轻点了点头。
佳婕妤垂下脑袋,轻声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见万隆帝来了,便伸出手搭上万隆帝,眼里千回百转,嘴唇蠕动片刻,终究还是说:“福满……”
福满,是刘红缨的乳名。
万隆帝脸色不太好看,佳婕妤默默向门口移了几步,依旧低着头。
“母后!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她!”万隆帝嘴上说得狠,可还是把手稳稳地撂在太后手下。
太后眼里蓄满了泪,咳嗽两声,虚弱地出声劝道:“她毕竟是陛下的姐姐。”
万隆帝神色暗了暗,沉默半晌,终于起身,声音发冷地说:“母后好好休息,朕择日再来探望您。佳婕妤,好生侍奉。”
说罢,万隆帝目不斜视地走了。佳婕妤福身,转头看向太后,太后一脸愁容,闭了眼,把脸扭到一边,挥了挥手,小声对她说:“哀家乏了,你且回去吧。”
佳婕妤一走,太后便倏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身旁鸳鸯耷着眼睛柔声劝道:“娘娘,做做样子也就行了,何必真作践自己?”
太后眼底流出暖意,闻言道:“福满是个纤悉无遗的,用到哀家了,哀家怎么能扯后腿呢……”
不出刘红缨所料,佳婕妤回了宫便遣走众人,自己独留宫内,说要给太后祈福。实则偷偷写了一封信,将乾安宫里事无巨细地尽数写在信中,暗地里交给了宫中的侍卫。
佳婕妤名叫叶摇芳,叶歙的大女儿。下有两名弟弟,二弟叶弃烟,歌妓所生,平日不受重视,今年秋围中举,总算有了姓名。
只不过,叶弃烟,这名字源于一首词,词里写“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
“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
下半阙讲述的是一名歌妓,寻觅到一位可以可以托付的男子,便恳求救其脱离火坑,保证永远抛弃从前种种……
这名字,实则是恶意跟随他一辈子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