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期深情》林慕玥

77、chapter 77

　　夜半大雨滂沱。

　　林致溪徒然惊醒，醒时心脏先是悬停了一下，然后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声重重落下，振得他胸腔发疼。

　　他缓了缓，扶着额头，半响又躺回去。

　　这里没有他需要伪装才能面对的人，所以他不必再摆着副无事的模样——宋却舟不在这儿，他昨天傍晚连夜赶到隔壁省处理公司的事，最早得今天中午才能回来。

　　他今晚也本来该在林望舒房间过夜的，但林望舒盯着他眼睛底下的乌黑眼窝，故意冷着脸佯装生气地把他赶了回去，让他睡个好觉，谁承想他还是辜负了妈妈的好意。

　　林致溪苦笑了一声。

　　他不想去回忆梦，可那个梦里的黑房子自作主张地扩建了，把这间病房也容纳进去了，他孤零零地待在这里，恍惚间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醒来。

　　林致溪伸手往枕头边摸索，拿起手机。

　　天气预报说，四日后天晴。

　　但这场雨却没有停歇，一连下了三天。

　　林望舒愁眉苦脸地站在窗前，叹气说出院也没个好天气。

　　林致溪原本在整理那些瓶瓶罐罐，把它们整齐摆放进行李箱的隔层，这不累，林望舒转头看见，却好像他干了什么重活一样，强制让他休息了。

　　于是他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听到妈妈的话安慰道：“后天是晴天。”

　　“是吗？”林望舒闻言笑了，“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林致溪也跟着笑。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林望舒的身上，望着这个用自己的血肉把他灌溉养大的人，渐渐地，眼神中透露出很浓重的爱与不舍。他看向自己的妈妈，就像是在用眼睛勾勒故乡的轮廓，要很轻很轻，否则会惊扰到他爱的人。

　　“妈妈。”他小声地呼唤。

　　很小很小的声音，像他出生时的第一声呼吸。

　　可是林望舒竟然听到了，转头看他，眉目温和：“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他说。

　　林望舒走近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中尽是疼惜：“小溪在害怕什么？”

　　“害怕离别。”

　　他温顺地低下头，任由那双手穿过他的发丝。

　　林望舒的神色里微微带着些歉疚：“是因为我吗？”

　　林致溪轻轻地点点头。

　　“不要害怕，没事了小溪，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恢复得也很好。”林望舒满目疼惜地看着她的孩子，“妈妈不会离开你的，不要害怕。”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林致溪记得很清楚，那只手曾经牵着他，带着他走过数不清的日夜与春秋，他生后死前，都在被妈妈的手牵着。

　　林致溪忽地感到莫大的满足，这一刻他如同变回了那个懵懂的稚子，对林望舒许诺的誓言深信不疑：“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林望舒很认真地回应，随后又道，“可小溪，你还是在害怕。”

　　大抵母亲对孩子的心思总会拥有心灵感应般的特权，她也不例外。

　　她心疼去想林致溪害怕的原因，她想为自己的孩子遮去那些风雨。

　　“大概因为我爱你们，越是爱，就越是害怕离别的到来。”林致溪笑着说，“可是只要你爱我，我就不再怕了。”

　　他被林望舒抱进怀里的时候，在心里轻声说着：只要你爱我，我就不害怕离别了，妈妈。

　　出院的前一个晚上，雨还是没有停。

　　他的东西已经差不多理好了，放在窗台那边。

　　宋却舟走过去先把窗户关严实了，然后又把行李箱往旁边挪了挪。

　　林致溪靠坐在床边，看他屋子里走了一圈，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

　　他的出院时间比原定的晚了几天，因为考虑到林望舒还在住院，宋却舟又执着地想要他出院前做一遍全身检查，索性就都弄好再走了。

　　好在医院床位本身就有空的，不耽误别的病人。

　　林致溪想起宋却舟拿到报告后，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又找医生详细地问了两轮，确定他的身体是真的恢复得不错，出院完全没问题，宋却舟才放心似地松了口气。

　　这应该也算得上因祸得福，自从他绑架回来后，宋却舟对爱他这件事不再遮遮掩掩了——会费心费力地照顾他，菜谱按照医嘱又额外花了很多花样，康复期间带着他散步从轮椅变成搀扶，和他说话时尽力避开了那桩往事，窝在那个沙发里连睡了一个月，任何小事都亲力亲为——某些时候，林致溪都要恍惚觉着他们从没有决裂，好似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幸福的、相互依偎的了。

　　然而他也读得懂宋却舟眼底的挣扎和悲哀，宋却舟守候在他的身旁，可是那些要说的话已经埋在沉默的土壤里了，终究要发芽的。

　　越靠近出院的那一天，这种感受就越发强烈。

　　故事总要走下去的，分别总要有人先开口的——林致溪看到宋却舟坐到他床边，这样想。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宋却舟说。

　　一贯的开场白。

　　林致溪说：“嗯。”

　　“关于我们，”宋却舟顿了顿，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致溪把这个问题抵在舌尖默念一遍，而后垂下眼睛：“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接下去了：“我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阿舟，我、我真的还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可我犯了大错，我没有好好对待这段感情，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老天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没有抓住，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坦白来讲我有些不甘心，我总想着你既然还愿意救我，对我就是还有感情的，所以我真的有幻想过还能和你走下去的，但我不能绑着你，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宋却舟一时没说话，林致溪眼底划过一抹黯淡的神采，又继续说：“我原来以为那场绑架你不会救我，可是如我从前所说的，你是个很好的爱人，你并没有原谅我，但是你还是救我了。这不是因为我是个多么好多么值得的人，只是因为你心软，我不能靠着你的心软道德绑架，这太得寸进尺了……”

　　宋却舟在听到那句“这不是因为我是个多么好多么值得的人”时，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忍了忍，后面的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说道：“对于救你，我没有后悔。”

　　一下子被打断，林致溪没接着说了，局促地笑了笑：“我知道。”

　　“这不是托辞，也不是场面话。”宋却舟面容肃然，“我绝不会后悔救你，从前是，以后也是。”

　　林致溪愣了愣，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的心好像被沸水过了一遍，暖意的疼痛过后，又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可耻的期盼来，再很快地凝固成一个异想天开的愿望，让他可以短暂地忽略那些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自欺欺人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宋却舟马上说道：“只是我也知道，我跨不过去心里那道坎。”

　　“我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我不爱你了，这个谎曾经把我自己都蒙蔽了，可它欺骗不了命运，我还是得承认——”宋却舟自嘲般地勾起嘴角，“那我就承认，我的的确确还爱着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或许我不是个称职的爱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可是我敢发誓，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刻，我对你就已经交付了信任。”

　　他望着林致溪，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惊痛，这使他的心也被刺了一下，宋却舟别过眼，“也许你会觉得我夸大其词，但我上辈子真的没有调查过你，我想只要你爱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背景家世、不管你有怎么样的过往经历，我大概都可以接受。我爱你，我也想要你的爱，这就是我当初向你表白的原因。虽然我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和你最初在一起时，很多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我在想你有多爱我，我甚至在想你可以少爱我一点、可以问我要很多，只要你不欺骗我——”

　　“你也明明知道，我们相遇时的那场车祸，是我堂兄做的手脚，他是我回国后的左膀右臂，我没想到我因为信任他才给他的权限，最后变成了他用来对付我的武器，我原以为我已经吃过了教训不会再重蹈覆辙了，那时候也绝没有想过一点栽在你身上的可能性，我是真的以为我不会再错信人了——你打破了我的‘以为’。”

　　林致溪放在膝盖上的手随着这些话握得越来越紧，指甲都要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去，宋却舟瞧见了，叹了口气，伸过手去，将他的手掌摊开来，再牢牢地握着。

　　他说：“我现在也有些理解了你的苦衷，林阿姨做手术那天，你魂不守舍的，我突然意识到曾经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想，阿姨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没有办法去理智地分析，只能走进秦长裴的圈套。可我也在想，为什么你不能更信任我一点呢，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哪怕是直接跟我说，让我把那块地给出去，我也会答应你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也许你还有顾虑？也许你不敢冒险？我不知道，我没有那么聪明，小溪，我无法否认我爱你，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对你的爱，至少现在不行。可我也真的无法再和你继续走下去了，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的……失败，提醒着我被我爱的人放弃了两次。”

　　“我想，就停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