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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天气转凉,偶有寒风。
      程钱一同程王氏带着程宝元一同来给倾白送些衣物吃食,程王氏一见到倾白就掉下了眼泪,但见倾白没有瘦也没有受冻,心里宽慰不少。
      倾白怀抱着他们给的包袱,将公子发的月银拿了出来,他平日里不怎么花钱,公子又十分大方,故半年不到,他已攒下不少。
      夫妇二人断然是不会接受他的银钱,只让他好好收着,照顾好自己。
      他们在一起说了好些话,天色晚了些就要作别,程王氏依依不舍,嘱咐又嘱咐,这才离开。
      倾白从后门回府,一抬眼就注意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拐出了墙角,是十五晚上照顾公子的那位。
      “这么晚,出府有事吗。”
      倾白心里想着,但未做追赶,回了自己房中。
      他打开包袱,看见了两件厚衣,都纳了软软的棉花进去,倾白摸着一阵阵地心软。
      第二日他就穿上了其中一件厚衣,颜色虽素,但针脚极好,一看就是主人用了心做的。
      项景一见就笑,“穿得像个小棉球,好可爱。”
      倾白不好意思,脸颊都是红的,项景更加喜爱,又给了他两盘糕点,让他温书的时候吃。
      “老师,午后约了客人,一起见见吧。”项景笑完,对着章仁清说道。
      章仁清未问是谁,但心中大约明了,应当就是项景之前提到的那位解逸了。
      他们会上面,却不止解逸一人,还有个年轻的光头。
      倾白瞧着这光头稀奇,今朝不尚释教,和尚僧人少见,可他也没一直去看,觉得有些失礼,但是那光头却总对着他微笑,教他不太自在。
      项景见人后唤了声“大师”,倾白才明白应当是什么有名的高僧,不过他实在对神佛没什么敬意,多少还有些抵触,所以没什么好脸。
      那光头只在刚见面时开口说了一句话:“公子还不能起来走走吗?”
      “应当是走不了了。”项景回答说。
      而后那光头就一直坐在解逸的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解逸还是初见时打扮,大概也是真的没什么闲钱,入了冬也没多添几件衣裳。他一见章仁清,饶是再平稳寡淡的心境,也激动地直喊:“大人!”
      章仁清先表示自己如今已未居官职,不必如此称呼,又称赞了解逸的才学,再不解为何他如今到了如此境地。
      解逸这才带着几分已被磨平不少了的愤恨之意,娓娓道来。

      第三榜放榜那日晴阳高照,解逸在榜上确认自己已中进士,且排名靠前,便已十分满意,正准备回去传书告诉自己的心上人,就被人拦下:“敢问阁下可是盈起?”
      拦路之人彬彬有礼,衣着华贵,解逸回应道:“正是。”
      那人自报家门:“在下李恕,家父考功员外郎李有朗,我的名字不出名,但父亲的名字应当还是有些人听过的。”
      解逸心中千回百转,他虽非长京人士,但也是个聪慧的,来到这里之后大概也把大大小小的官员摸了个遍,自然知道这李有朗是谁,不过其实此人不必报他爹,他李恕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的。
      皇子挚友,名贵之流。
      没听闻过什么此人纨绔与否,善恶与否,榜上似乎也有他的名字,但解逸还是自觉与他并非同道中人,所以不冷不淡道:“听过的,严己。”
      李恕见他唤了自己的字,又笑道:“早就听闻盈起才情美学,刚好放了榜,三皇子要为大家办场樱桃宴,届时盈起可一定要来啊。”
      三皇子的宴,解逸拿不准这宴他去不去得起,但也没拒绝,模棱两可道:“得空一定会去。”
      李恕又笑,“那我可就在宴上等着你了。”
      解逸不知道放榜之后的这些各式各样的宴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并不想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这场樱桃宴,他还是去了。
      宴上并不如他想象得那般酒池肉林,甚为素雅,大家吃几颗时下最好的樱桃,饮几口美酒,诵几篇美诗美词,让解逸觉得这长京之水,也没有多么诡秘莫测。他心头本端着的几分提防和警惕,在良辰美景和文人雅谈之中逐渐消失。
      解逸是个喝不来酒的,肚里的酒还没两三杯,就有些迷迷糊糊,被李恕拉着和人再喝个几杯就彻底不省人事。他闭上双眼之前,还默默地在心中想自己的酒量也太差了些,别人正喝得起劲呢,怎么自己就醉了,会不会给三皇子败了兴致。
      只是身体确实容不得他再强撑,倒在桌子上的那一刻,他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迷迷糊糊间,解逸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像是在海面之上飘荡,转瞬又躺在一片洼地之上,背部被坚硬的石块膈得发疼,黏黏乎乎的液体流淌在他指尖,很不舒服。
      倏地,雷电声响起,惊得解逸睁开双眼,梦已颇显诡异,现实更使他惊惧。
      一具雪白的身体躺在他的身侧,一柄匕首还插在那身体的腹部,鲜血不断淌出,浸湿了床褥和他的衣服。
      解逸怕极了,摇晃着那女子的肩膀,试探着鼻息,但冰凉的身体和死寂告诉他一切回天乏术。
      房门被推开,原来外面真的电闪雷鸣,阴云密布。
      李恕身后还跟着几个昨日参加了宴会的其他人,他们一同进来。在踏过屏风的那一瞬,李恕带着笑问道:“盈起,昨夜休息得如何?”
      解逸看到他,明白这一切都完了。

      牢狱之苦常人难忍,只是非他解逸所为,教他如何去认,他难道会怕吗,难道会屈服吗。
      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身无所长,唯有清贫满袖。
      自识字以来走到今日,经受过冷眼旁观,经受过恶霸欺辱,甚至遇见心上人了也没胆去追求,只想着日后,可以衣锦还乡,也许还能……
      解逸呸出口中的血水,无比愤恨,又无比无力。
      他那般不认命了,那般刻苦努力了,怎么临到头来,还是要给他痛击,让他跌落谷底。
      不,是回到谷底。
      风多响易沉,任他如何顽抗,也没人能替他伸冤查案,皮肉之苦到了最后,几乎要去他半条性命。
      “那你是如何逃脱的?”章仁清面露不忍,温声问道。
      “贵人相救。”解逸回忆着。
      当他奄奄一息之时来了人喂给他温水和药,并告诉他此事来龙去脉已被查清,只是还没有查证,结果尚不明确。
      那时他双眼睁开都吃力,也没看清贵人面貌,故而不知是什么人。
      后来他就被放了出来,可什么结果都没落到他头上,未处极刑,但功名也没有了,他自嘲梦一场,就要回乡,只是还想再游上一游,看看往日未曾见过的风光,于是他便南下。
      南下至此,恰逢十五,他本想寻个热闹,谁料正遇上了项景。
      “项公子为我安排了住处,深感谢意。”解逸向项景低了低头。
      “不必客气,盈起如若愿意,可一直住在那里。”项景说。
      倾白在此刻看向了项景的脸侧,他看见项景眼眸半睁,睫毛微垂,唇角有很淡的笑意,分明不是开怀的样子,却让他感觉项景有些开心。
      解逸沉默片刻,他知道世上没有白来的馅饼,再经往事磋磨,他只觉身心俱疲,没有任何心思去再谋些什么伟业大志。
      更何况项景同样不容小觑,他今日坐在轮椅之上平平淡淡,可谁知道明日他会不会站起身来,在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霸占一方搅弄风云呢。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解逸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恒心和毅力不为外物所诱,对他忠心。
      或许思虑过甚,但解逸确实不想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家在北方,我在江南只能作客,不可久居。”他这么回道。
      项景轻轻一笑,道:“是,还是家乡好。”
      解逸拒绝了项景,项景不会恼怒,他尊重解逸的选择,也明白没有多少人愿意踏入泥沼中一次又一次,功名利禄的确摄人心魂,但明哲保身也没有错。
      解逸之事结束时,章仁清已不在朝堂,对这宗案子并无耳闻,可见此事没有传开。
      “三皇子还未封王,他向来少管朝中之事,好像志在学问,我接触甚少。”章仁清咽下一口茶,缓缓说道。
      “如此说来,我倒从未见过这位皇子。”项景想了想。
      解逸看了眼天,冬日已至,日头越来越短,眼下天已经将黑未黑了,他便主动请辞,“天晚了,我便回去了。”
      项景看了眼他的衣领,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并未挽留:“我叫人送送你。”
      解逸领了他的意,转身出了屋。
      倾白看那和尚没有跟着要走的意思,就猜此人今夜应是要留宿在府上了。
      果不其然,项景让陆翁派人送解逸,还让陆翁收拾屋子给大师住。
      倾白见项景和陆翁都对这位大师颇为敬重,也默默拾起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放得友善一些。
      项景正还要和章仁清说些什么,那和尚先开了口:“公子可否让这位小公子陪小僧在府上走上一走?”
      项景闻言,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倾白,问:“你可愿意?”
      倾白没什么不愿意的,何况这和尚与公子应当是有些交情的,他点点头。
      “那便去吧。”项景说。
      倾白领着那和尚在府上各处逛了逛,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走一处便干巴巴地介绍一处的名字。
      天色确实晚了,半月都挂在了空中。
      “大师,这里是……”项景刚想说说跟前池塘的名字,就被和尚打断了:“法号有静。”
      “呃,有静大师,这里是……”他还想继续,有静又道:“小公子到这里多久了?”
      “唤我倾白便行,大约半年多吧。”倾白回答他。
      “项景公子待你极好。”
      倾白听到有静这么说,立刻说:“是,公子他特别好。”
      “他有妄见,你也有。”有静看着眼前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道。
      倾白不懂。
      “世间事有世间法,可世间法度不了一切苦厄。”到此,有静眼中显出些慈悲。
      “那什么能度苦厄?”倾白脸上似笑非笑,他想起了暴雨,想起了黑夜。
      “苦厄也是世间事。”有静偏头说,并没有回答倾白。
      倾白没学过什么佛号仙音,掰扯不了那么多,此刻他想问问有静脑袋光光的冷不冷。
      “倾白,我到此来有两个目的。”有静淡淡道。
      倾白心下奇怪,觉得莫名其妙,他与这和尚素不相识,管他什么目的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和公子有关。
      “一个是你,另一个是项景公子。”
      “我?”倾白疑惑。
      “我来带给你一样东西。”有静如此说着,但什么动作都没有。
      “什么东西?”倾白问他。
      “我已经给你了,你不要忘记。”有静道。
      倾白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在他眼里,有静这类人惯是会故弄玄虚的,他也不想探个究竟,倒是公子让他很在意,这些日子来从不见公子礼佛念经,所以公子与这和尚的关系更让他关心。
      “你常伴公子身侧,可知道公子的腿是怎么回事?”有静问他。
      倾白诚实道:“不知。”
      “那我便不说,日后公子若想,定会告知于你。”有静说,“公子的腿可以痊愈,但全在公子本心。”
      倾白听此,瞪大了双眼,他当然希望公子可以站起身来,但倘若腿能治好,公子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此行之后,再见需缘。”有静回身,就要离开。
      倾白忙跟在他身后,送有静回了屋子,又跨出院门去找项景。刚要走过长廊,他又看见了昨日在府外见到的那人,那人正握着锦囊,看样子也是要找项景的,但倾白没喊他,只默默往前走。
      倾白边走边想,他还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眼见前面人进了屋,倾白立刻跑了进去,听见那人说道:“收了衣服,但一定不要银钱。”
      项景还在原来的位置,看到了倾白,就招呼他到身边去,然后才道:“知道了,徐柳,去告诉陆翁吧。”
      这人叫徐柳。
      章仁清说:“解逸此人,品性尚可。”
      原来项景叫人送解逸,还送上了衣物和钱财,他倒也不是存心笼络,只是天寒,加上解逸若就要回乡,身上没有盘缠是很难行路的,他不愿说这是可怜别人,他只是想要帮一帮。
      项景呵出口气,抬手揉了揉倾白的脑袋,“老师,前路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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