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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揭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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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去找了江逸?”
沈阴阴显然没有想到姜凝曜会如此敏锐。
那夜他们从望春阁出来后,便去了宣义坊的宅子,沈阴阴单独与江逸说了不过半刻钟的话,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姜凝曜‘哼’了一声:
“你就是认定了我不想看见他,所以才明目张胆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这话不错,因着之前的事情,江逸对姜凝曜很是害怕,毕竟当初他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而姜凝曜也不乐意瞧见江逸,虽说当时下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心里终归别扭。
所以自打江逸住进宅子,姜凝曜便从未与他见过面。
沈阴阴撑起身子,也不打算在隐瞒下去:“他都告诉你了?”
姜凝曜一愣,想起江逸的话,脸上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起初不肯告诉我你们两个说了什么,但后来终归是害怕了。”
当时的姜凝曜刚得知身世的真相,太多情绪充斥着内心不得发泄,而江逸的闭口不言就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竭力保持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死亡贴面而来,江逸不敢不怕,也不敢不说。
他颤颤巍巍的躲在墙角,像是脱离了水的鱼,大口的喘息,却又恐惧于面前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声音颤抖:
“她….她说范雨死了,问我想不想为他报仇。还问了我许多话,让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坐在圆椅上的男人侧脸隐在阴影下,拿着一张干净洁白的方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
他未曾抬头,眉眼低垂,周身仿佛被低沉沉的黑雾所笼罩,里面藏匿着未知的危险:
“把跟她的对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不能相差分毫,不然我会亲手把你送回地狱。”
……
想起那夜的失控,姜凝曜看向沈阴阴,眸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暗光,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江逸说,他被抓进去的时候年纪尚幼,比大多数孩子都要小上个一两岁。
一个孩子远离亲人家乡,受了惊吓,人也变得傻傻的,当那些人问起他的生辰,江逸一不小心说错了日子。
而正是因为这个小小失误,却差点让他命丧黄泉。
沈阴阴没有察觉到姜凝曜的目光,她伸手想要去摸腰间的挂坠,却摸了个空,只好搅动着裙摆:
“江逸说错了生辰,连同其余被选出来的三四个孩子被带到一处神秘之地,他亲眼看着那些孩子被一点点的放血,最后扔进火炉。”
那一幕太过于冲击,江逸痴痴傻傻的听他们说着什么阴阳童子的生辰八字,等到匕首贴在他的脉搏处的时候,才猛地回神,大嚷着自己说错了。
他的叫嚷引来了几个穿着道袍的人,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其中一个道人走出来,通过查看江逸的手相和骨相,证明他的确是说错了生辰,不是他们所求的阴阳童子。
发现了秘密的江逸本该活不下来的,他当时受惊太过,在晕厥过去的前一秒,听见有人一道悠远如神的声音说:
‘放了他吧,这孩子的眼睛很漂亮。’
等江逸再次醒来,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里,之前经历的一切仿佛像是一场噩梦,他活了下来,却也失去了自由,沦为了玩物。
姜凝曜凝视着她:
“这段往事时隔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你为何会忽然问他小时候有没有见过火炉,道士这样的话?”
他知道,一定是沈阴阴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这般意有所指的问出来。
一阵晚风吹来,带着初秋微凉之意,拂过沈阴阴耳边的碎发。
“盛丰说过那个院子外面是成片的杨树林,当时周海楼和韩惟仁找遍了整个酆都城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而我……”
沈阴阴看着姜凝曜的眼睛,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
“在宫里找到了!”
夜色中,姜凝曜那双桃花眼中瞳孔一缩,漆黑如奔腾翻涌的暗河。
沈阴阴还记得,当夜她把泉海连同掖庭宫的两个内侍扔进池塘后,身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恰好一阵风吹来,清爽舒适,而身后树叶摩擦的声音哗哗作响,她顺势扭头,看见宫墙外高出的一片片参差不齐的杨树树冠。
顶部的树叶繁茂锦簇,紧密无间,像是一片片翻涌的海浪,风起时的声响足以压住所有的求救和苦难。
沈阴阴问道:
“你知道那个地方吗?在后宫西南角的伊人殿,有一道高墙,墙外便是一片杨树林。”
姜凝曜抿着唇,思绪延伸,过了好一会儿才踌躇着开口:
“前朝哀帝奢靡无度,喜好酒池肉林,传闻他曾经命匠人修建一处露天泉林,日日寻欢作乐,最后也死在了那里。太祖登基之后,便将那处露天泉林烧毁,又砌起一座高墙彻底隔绝,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地方。”
沈阴阴了然,没想到那地方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怪不得沈绮敢动手,根本就是料定了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再后来,金吾卫满后宫的搜寻我的踪迹,本以为是在劫难逃,却不曾想被恰巧回宫的顺德高人救下我。”
姜凝曜眯了眯眼,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插话道:
“可当时宫外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而宫门也早已落锁。德顺高人是如何做到无人察觉回宫的?”
沈阴阴嘴角勾了勾:
“是呢,我也很是纳闷。不过还有件稀奇事儿,那天夜里德顺高人带我参观了他的药房,还与我说了许多关于医理方面的学问,其中还谈到了炼丹!”
“炼丹?什么丹?”
“长生不老丹!”
以阴阳童子的身为炉,血为引,喂他们吃下练丹常用的硃砂,雌黄,云母,空青等八石,再在金水中放入灵芝,鹿茸,天山雪莲等名贵药材,煎服强灌下。
等到身体已经吸收尽这些天材地宝,便要慢慢放尽阴阳童子的血,最后丢入丹炉中炼化成丹。
姜凝曜的眉心拧成一团,像是化不开的云雾,脸上闪过震惊,怀疑,诧异,迷茫等等复杂的神色。
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股颤栗的寒凉扼住他的喉咙,将所有话语尽数吞去。
话说到这里,一切疑惑不解都拨云散雾,终于露出真相。
‘那个地方‘背后的主人也浮出了水面。
“从拐来的孩子中按照生辰八字,挑选阴阳童子用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剩下的那些孩子则培养成玩物,辗转流入酆都城的各个权贵朝臣府中,以此窥探其隐秘,试探其忠心,将整个朝野众臣把持在手心。”
沈阴阴头脑清晰的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现的零碎线索逐条梳理:
“而德顺高人便是‘那个地方’明面上的‘主人’,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不走宫门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后宫,我猜之前的地下密道,应当连通整个酆都城,包括皇宫。”
所以她才会意有所指的去问江逸,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些许线索。
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歪打正着,果真让她验证心中猜想的答案。
风打了个转儿,卷起房檐上的一片落叶,暗黄泛绿的叶子晃晃悠悠的落到地上。
“德顺高人为什么要同你说长生不老丹?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故意引导你,是他在背后……”
姜凝曜开口的瞬间,才惊觉声音的沙哑。
他撞进沈阴阴明澈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惨白不安的神色,狼狈极了。
“就算德顺高人图谋不轨,别有目的。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密道进入皇宫,是当金吾卫吃素的吗?还有那堵高墙外的露天泉林,即便无人涉足,却也是皇宫,难道那位就当真半点儿不知情?”
若是半点儿不知情,那么这个皇帝当的未免也太无用了些,可是千方百计除掉所有手足兄弟才登上皇位的人,又怎会无用呢?
正因如此,沈阴阴才急不可耐的挑明姜凝曜的身份,竭力阻止他再掺杂进柳家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姜凝曜纨绔表相下的黜邪崇正,负气仗义,柳桥州的事情他早就认定了要查下去,所以她必须得让他停手。
沈阴阴冷静的戳破了姜凝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恐惧面对的现实,终归赤裸裸袒露在眼前。
“别说了……”
姜凝曜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那双清澈眸子中难堪懦弱的自己。
沈阴阴方才的话一遍遍重复在他的脑海,但同时也浮现出一幕幕幼年时的画面。
穿着龙袍的男人背着幼小的他,宽厚的肩膀和温暖后背,如阿父一般可靠安全。
“别说了……让我静一静…静一静。”
沈阴阴看着他蜷缩成一团,头深深的埋入手掌,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展露无遗,她心底倏地一酸。
过去的真相,让他难以接受的不仅仅是身份的变化,更是那个男人在心中如阿父一般形象的崩塌。
在此之前,沈阴阴隐约知道安康帝在姜凝曜心中的份量,却不曾想,当真相揭开后,她亲眼看见他这幅样子,依旧承受不住的心疼。
甚至,她不敢想象当日在煜王府得知真相的姜凝曜,是如何熬过来的。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夜风不停歇的吹来,带着阵阵凉意,却无法抚平复杂翻涌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