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沙与茉

36、宋佳

　　像机器人一样工作的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好友——宋佳，她是和我一起在公司上班的妹子。
　　我在公司不社交，没朋友，每天到公司等待上班的空闲时间，其他同事基本要么聚集在一起聊八卦，要么三五成群打打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沙发边，默默玩手机，不与任何人交流。
　　下班以后，也没有任何活动，直接回家。

　　直到遇到了宋佳。
　　她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等我意识到时，她已经是我在公司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了。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们是因为什么熟络起来的。
　　她也不记得，她说我对她也有吸引力。

　　大约是因为我们的经历相似，有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惺惺相惜吧。

　　她有一个和我母亲极其相似的妈，从小对她就是各种打压羞辱。
　　她父母都是研究生毕业，以前家里做生意，经济条件非常好。她母亲经常逛奢侈品店，给自己一件一件地买奢侈品，却对她极度抠搜，生活费少到可怜。甚至在家里连一个她可以坐的凳子都没有，她母亲说怕她把凳子坐脏了，经常无缘无故把她赶出家门，不管她多么无助……
　　她母亲比我母亲有过之无不及。更惨的是她还是独生子女，没有姐妹帮她分担这些不公正伤害。
　　她父亲也未能幸免，长期被妻子打压，一辈子都执着于建立一番事业，以证明自己并非无能，可惜无论他做出什么成绩，都得不到妻子的认可，最终郁郁不得志，于19年因病不治而亡。
　　宋佳说：父亲生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母亲。
　　她说谁能想到表面让人羡慕的家庭，内里却是这样的不堪。

　　从她上大学差不多的时间，她家的经济逐渐走向没落。
　　她母亲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身体也各种毛病，请来的保姆，全都工作不到三天就被逼走，有的连工钱都不要了。
　　她母亲太折腾人，没日没夜的使唤保姆，一刻也不能停歇，没有人能受得了。

　　有这样一个母亲，宋佳和我一样，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极度抑郁的情绪之中。她尝试自救，学习各种心理学，也因此对星座、八字命理等颇有涉猎，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再自我折磨。

　　她说她母亲已经确诊了精神病，在心理学上这种病叫自恋型人格障碍，英文简称npd 。
　　后来我也去了解了自恋型人格障碍相关知识，发现桩桩件件都与母亲完全吻合。
　　更可怕的是，这种人格从不反省自己，从不认错，即便铁证如山，也能歪曲事实，反客为主，甩锅他人。
　　这也导致自恋型人格障碍成为心理学家都束手无策的一种疾病。研究表明，这种心理疾病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大脑某部位的构造与一般人不同。

　　我家没有条件去看心理医生，父母也不会有这个意识，如果我母亲去看心理医生的话，大概也能确诊此病吧。
　　既然是病，她的一切行为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我们再如何证明自己，也无法改变她的认知、得到她的认可、治好她的病因。她是一个病人，就不能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待她，这样想着我心里似乎又接受了很多。

　　宋佳和我同病相怜，我很喜欢和她交流，很多能理解我的人说出来的宽慰也只是浮于表面，她是真正地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我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第一次意识到时，是她把我带到另一个朋友小玉的家里。
　　他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好，看起来比我和宋佳之间更亲密。
　　宋佳在小玉家穿着睡衣，帮小玉整理衣柜，状态很放松，嘱咐她如何分类更方便收纳和使用……
　　我在一旁羡慕地看着，不说话，心里却非常难过。
　　我在吃醋，可是我知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高中时，和闺蜜交往的那段时间，总能体会到这种感受。只要看到她和别人处得好了，我那极端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偏执狂就会被触发，然后和闺蜜大吵大闹。

　　我当时没和宋佳说我的感受，后来相处深了，知道她是双性恋，不仅交过男朋友，还交过女朋友，我才把这事说了出来。
　　我说：该不会我也是双性恋吧。可是我对同性是没有性/欲/望的，迄今为止，只对你和我闺蜜有过与其他女性朋友不一样的情感依赖，不过也只限于精神层面。
　　后来我想可能是吧，病态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同于常人，只是我的环境还不够宋佳的环境病态，所以程度也会相对减轻。

　　准确来说，我的性取向并不是男女，而是主奴。
　　我从小就有受虐倾向，喜欢被绑起来，绳索的束缚能让我感受到安全。独自关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我也会偶尔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进入青春期，自己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脑袋里想的也不是霸道总裁，而是一个可以完全控制我、支配我的主人。
　　我也能在掌控别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只是我知道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础上，做主人比做奴隶难多了，我还不够格。
　　我知道这种心理很变态，一直以来，都不敢对任何人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怕，只要聊到相关话题，我也会把自己的癖好毫无保留地吐露。极度的坦诚并没有让我受到伤害，反而让我更加无坚不摧。

　　之后，在宋佳的带领下，我的朋友圈越来越大。
　　宋佳建了一个群，叫‘吃货小分队’。最高峰时期群里有十个人，我们经常下班到小玉家开茶话会，下班早还会一起出去吃宵夜。
　　人一多，鱼龙混杂，这个圈子就逐渐变得乌烟瘴气，茶话会逐渐变成了吐槽大会。

　　小宝和夭夭等人常常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小玉也参与其中。
　　吐槽小玉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过着精致的小资生活，买各种东西过得奢侈，做美甲，一个人点外卖能花一百多，一点都不知道给孩子留点；
　　吐槽江南长得尖嘴猴腮，脸上胶原蛋白流失严重，很明显能看出年龄大，还谎报年龄假装自己很小；
　　吐槽赵丽私生活混乱，到处约男人，下面得了妇科病，味道臭得很，还被客人投诉过，大家都知道……如此云云。

　　我觉得这个圈子变味了，我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说的又是我不感兴趣的话题。好在宋佳没有同流合污，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人的坏话。之后除了宋佳的聚餐我会去，其他活动尽量推辞。

　　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不喜欢我。
　　之前一次，和我住在一个小区的沈琳，也是吃货小分队成员之一，下班以后一起回家和我闲聊，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我如实相告。
　　之后他们的态度就很明显地变了。

　　谈论工资的时候，会有人揶揄我。
　　夭夭说她一个月只能挣两三万。
　　小宝说：我一个月只能挣一两万。
　　我说：怎么可能只有一两月，光上班拿的小费也不止这个数啊。
　　小宝就一笔一笔算给我听，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挣那么多啊。

　　事后，我和宋佳倾诉。
　　我说我如实把自己的工资说出来了，他们却故意说假话，不坦诚，还说得那么夸张。
　　宋佳说：他们说得不乏有夸张的成分，但确实不是人人都像你挣得那么多的。
　　我说：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上班，能差多少。
　　宋佳说：你财运好，不代表所有人财运都好。
　　我说：即便我财运好，也是我自己坚持上班一分付出一分收获的。
　　宋佳说：话是这么说，但别人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因为你挣得多而眼红。所以不要低估人性，工资这种事还是别往外说了，会有人嫉妒的。

　　道理我懂，只是我总是以君子之心夺小人之腹，以为自己没有坏心，坦诚待人，别人也会和我一样。
　　记得高中毕业在二姐裁缝厂里上班，我作为临时工，一个人干六个人的活，后来工资条发下来，我这个临时工居然比人家长期工的工资还高。一个上班摆烂的混子看到我的工资条，立马就去找组长理论。
　　后来组长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你没看到我发工资条都把工资一栏用订书机订起来了吗？你还敞开到处给人看。我当然你知道你干的活多，但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分配不公。

　　后来，我不在茶话会，他们吐槽我一个月挣那么多钱，还扣扣搜搜，不舍得给自己花钱，挣钱再多也是个守财奴。
　　赵丽把这话传给了我。
　　我很不服气，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得到的结论。
　　虽然曾有段时间，我确实花钱会有负罪感，但我意识到了就在改变，现在基本生活我都是该花花，刚毕业有段时间还会报复性消费，常常买衣服买一箱回家。难道非要像有些人，花钱大手大脚，才是真心对自己好吗？这些钱难道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吗？糟蹋掉不也是糟蹋自己吗？
　　可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被他们的话语左右，开始买各种东西昂贵的衣服鞋子，以此来证明我不是一个扣扣搜搜的人。我有一种被控制的不适感，并不开心，也没有改变他们对我的评价。
　　我与小分队的距离越来越远。

　　有一次和他们聚餐的时候，先下出租车没管后面的人，出租车的门自动合上，撞到正要下车的小玉，小玉一脸无语。
　　我知道她不高兴，有眼力见的人，应该下车之后主动帮忙开车门，照顾一下后面的人。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大家都是平等的，凭什么我必须关照她？
　　吃饭的时候，我用勺子盛汤喝，夭夭刚好也要盛汤，可惜晚了我一步，我没让给她，她默不作声等我，脸上却有明显的怒色。我知道她不高兴了，有眼力见的人看到别人要盛汤，应该主动把汤勺让给别人，礼貌谦让。可是我不想，先来后到，凭什么我就要让她呢？

　　我的感受是不会骗我的，这个圈子不适合我，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硬与他们强融。
　　原生家庭的折磨，失败的恋爱，人际关系也处理不好，让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心力越来越交瘁。
　　生活中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我心情很差，抱怨一天。
　　钥匙丢了，我得花钱找人开锁好浪费；
　　马桶堵了，我得请人疏通马桶好麻烦：
　　遇到奇葩客户，吐槽他的人品低劣；
　　记忆闪回，沉浸在过去的伤痛拧巴纠结；
　　……
　　我远离了这个群体，只和宋佳一人联系，分享所有的生活点滴，分享自己糟糕的心情和想法。
　　宋佳很热心，总会充满正能量地开导我换一种积极的想法思考问题，有了她的疏导我勉强能拖着沉重的身心正常前进。

　　一次，我和宋佳约在汤森泡澡，她把小玉也带来了。
　　交谈中说到人际交往的事，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感觉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总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小玉委婉地说：你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情商低。

　　我没有反驳，回来之后开始复盘。
　　他们认为的情商高是考虑他人感受，让别人感觉愉快。
　　我理解的情商高是一种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讨好，我能感受到他们不高兴，就像之前开车门和盛汤的事，但我并不想讨好他们这种无理取闹、事事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不迎合，不代表情商低。
　　可是，我也不确定了。

　　关于人际交往，一直都是我的短板，我也意识到了，准确来说，我一无是处，整个人都是支离破碎的，什么事都处理不好，每一个人生真理好像都懂，但都要经历深痛巨创之后才能真正深刻领会。
　　曾有一次，我就和闺蜜探讨过，我发现她温柔善良，每一件事都能处理得从容不迫，最后很容易就能赢得大家的心。
　　我说：我感觉很多事很多道理，你好像一生下来就明白，而我却要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教训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呀？
　　闺蜜没有给我答案。

　　之后因为我要出远门一趟，大约两三天，不方便带乐乐，需要人帮我带它出去上个厕所。
　　宋佳刚好也有事，不得空。我以为小玉也算是我不错的朋友，她家离我家就隔一条马路，不远，她一定会答应帮忙，于是就找了她。

　　没想到她果断拒绝了，事后还和其他人说，我是以命令的口吻和她说的，她才不会同意呢。
　　从那之后，我和小分队彻底断了联系，所有人都和我断交了，就连宋佳都不再和我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