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我呢》桑十愿

63、长情

　　陆之衿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母亲说的那个人是何川。

　　不过，母亲找他干什么？

　　陆之衿皱着眉，微张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但她慢慢从母亲的话语中反应过来……随后她像是被人狠泼了一盆冰水，脑海里的热情被猛然熄灭，只剩下飘凉的烟雾在沉默中渐渐穿透她的身体，让她感受到自己血肉里渗出的阵阵寒意。

　　“什么？”

　　何川和母亲见过了……
　　他们谈了什么呢？

　　傍晚回家和少年通话时就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了。
　　她还以为是因为他最近的压力太大，心情不太好。

　　原来……是因为她么？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陆之衿感觉自己现在的头脑里很混乱，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

　　“妈妈，你见过他了？”
　　“你和他说了什么？”

　　被悬停的理智拉住的她，声音听起来应该还算冷静。

　　母亲无意识地轻抵了下唇心，接着她拉过陆之衿走到沙发旁坐下，一面温柔地拉住女孩的手轻缓地安抚、一面认真地向女孩倾吐出自己内心的腹稿：
　　“我和他谈了一下你们俩的未来，总结一下就是，他的情况不太时候和你谈恋爱了。”

　　虽然早就有过心里准备，但亲耳听到母亲的话时，陆之衿的心情霎时还是沉重了起来。

　　她早该知道自己逃避不掉要面临这一切，可是她还是放任自己沉沦了这么长的时间，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陆之衿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纤薄的水雾，耳畔是厚重的水帘，让她看不透也听不清。

　　母亲迟钝了一下，将手机轻放在身侧的茶几上，然后转过来轻声细语地和女孩慢慢分析她这么做的原因：
　　“衿衿啊，我知道你很喜欢他。”
　　“但是，什么事情咱们也不能只由着感情来是不是？”
　　“我们也要看现实啊！”
　　“这个男孩子，一没家世，二没正经工作，再加上他还有个病重的奶奶。”
　　“这些条件随便一个都可能压垮他，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而且你马上就要保研了，但是我却看到你在为了他的事而不断浪费你的时间。”
　　“孩子，爱是不能当饭吃的，有时候你是要为了自己的未来放弃些什么，这并不可惜……”

　　母亲说得很诚恳也很有耐性，陆之衿低垂着眼眸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当然明白这些。

　　“可是……”

　　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可如果这样的话，爱究竟算什么呢？

　　如果我不能在他暗淡无光的时候捡起他，我还能奢望他在满身星光的时候靠近我吗？

　　在母女俩之间陷入漫长的沉寂时，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阿姨，我知道答案了。”
　　“谢谢您。”

　　？

　　听到何川的声音，陆之衿下意识转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桌面上放置的手机！

　　母亲刚刚居然一直在和何川通话吗？！
　　那母亲的劝说和她的缄默不全部都被少年听得清清楚楚？！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随着通话的挂断而渐渐熄暗下去。

　　陆之衿抬起头撞上母亲坦然的目光，眼泪随着她的动作顺直地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母亲抬手想要为她拂去泪珠，陆之衿却执拗地偏头站起了身。转身走回房间的路上，她随意地揉抹了下眼睛，压制不住喉间闷重的涩楚。

　　回到房间内，电话一接通，她也顾不上声音里的沙哑、焦急地问道：
　　“喂？何川？”
　　“你在家吗？”
　　“等着我！我想来找你！”

　　陆之衿没听见对面的回答，但她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不住地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
　　“好。”

　　——

　　从最末一趟公交车上跑下来，刺冷的风声灌进她的耳朵里，不断回响。

　　出门前母亲最后的话语在她的心口挥之不去：
　　“你以为你这样是在爱他吗？实际上，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错位了。”
　　“他现在不仅要照顾他的奶奶，继续与你恋爱的话，他必然也要为你付出一些时间和精力甚至是金钱。”
　　“我想，他的家庭条件应该也经不起他再在你身上耗费下去了吧？”
　　“而你又能为他付出些什么呢？你就是出去做再多的家教兼职、提供给他的帮助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衿衿，不是你抛弃他，就是他放弃你。”
　　“这就是你们的结局。”

　　陆之衿猛然想起今年生日时何川送她的礼物是最新型号的一款拍立得。

　　不过是她偶然在和他闲逛的路途里随口提了一嘴，这份惊喜就随即降临了。

　　彼时，她高兴得不知所措，并且也为少年的下一个生日计划了起来。

　　谁能想到后来奶奶会突然生病？

　　这些天，她看着少年为了生计东奔西走，却还得抽出周末的空余陪她吃饭，她突然就觉得很愧疚。

　　如果没有她，如果他不曾为她付出这些。

　　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奶奶、好好生活。

　　……

　　等赶到何川家楼下时，她迫不及待按响了门铃。

　　“叮咚咚咚咚——”

　　急促的门铃响了很久，却没有任何回应。

　　陆之衿瞬间充满了沮丧。

　　难道他要开始躲着她了吗？

　　陆之衿重新给何川打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

　　陆之衿蹲在单元门外连续不停地给何川打了十来通电话，少年一通也没有接。

　　为什么……不接电话……就这么不想和她接触了吗？！

　　“何川——”

　　陆之衿靠坐着单元门慢慢蹲了下来，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就算他真的要和她分手，就算他真的不再想见到她，她也想要为她的沉默道歉。

　　而且…他们之间也应该有一句道别。

　　他不想下来见她，难道他还不出门了吗？
　　她就在这里等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陆之衿换了个姿势，盘腿端坐着拿出手机继续给何川打电话。

　　——

　　少年光着脚、弓着身子紧紧地跟在老人的身后，冷风吹红了他的眼睛。

　　他想要伸手去拉住奶奶，可是奶奶走得又快又急。他缓缓收回了手，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柔声问道：“奶奶，我们要去哪啊？”

　　老人反应了一会、微微减了一点速，然后回过头像孩子般朝他笑了笑：
　　“回家啊！我要回家！”

　　奶奶继续兴冲冲地往前走着，仿佛感觉不到周遭的凌冽。

　　何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咽喉间泛着腥甜的酸涩。

　　今夜的风太冷了，像是一把尖细的弯刀不疾不徐地在他心间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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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前，何川刚和陆之衿通完电话。

　　女孩说要来找他。

　　他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在他收到陆之衿母亲的短信时，他就知道结局。

　　其实他挺不甘心的。

　　他第一次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但不甘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他，什么也给不了。
　　以后的他，也未必能够。

　　恍神几刻，他才终于想起自己手里还端着刚切给奶奶的果盘。

　　他强压下心底的躁意，端着水果走到客厅想要把果盘拿给奶奶。

　　可刚刚还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看着电视的奶奶忽然就不见了，房屋的大门安然地敞开着，鞋柜前消失的布鞋好像说明了一切。

　　何川再也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他把手里的东西随意一丢，就匆忙地追下楼去。

　　好在，他没跑多远就在单元楼栋前方看到了奶奶的身影。

　　松了口气，他连忙追上奶奶的脚步，想要把奶奶劝回家，可奶奶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只是执着地往前走着。

　　没有办法，他只好放慢了脚步，紧跟在奶奶身侧，在奶奶不小心要走上马路的时候再轻声细语地把她哄回人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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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的记忆力好得出奇。

　　不知走了多久，她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坐在一栋何川有些眼熟的单元楼下的椅子上安静地望着楼上亮起的灯。

　　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何川屏住了呼吸，心底滋生出无边的念想。

　　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确实留存了不少的足迹，但原来人始终念念不忘的，还是最初的地方。

　　那个母亲孕育过他生命、唯一充斥过家人们欢声笑语的地方，才被称之为——家。

　　何川陪奶奶静静地坐在小区里休憩的长椅上发着呆。

　　他看着奶奶此刻乱糟糟的样子，他突然回想起，奶奶这一生，一直都把自己打扮得很体面。

　　哪怕是年岁增长、两鬓斑白，奶奶每天也会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

　　可惜手术后的奶奶虽然基本的身体状态恢复过来了，但因为部分神经元受损，奶奶时常会有些意识混乱，严重的时候甚至不太认得清周围熟悉的人。

　　所以即便他想不清楚奶奶今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这个地方，但他也明白、在这里生活过的回忆大概才是奶奶内心深处最幸福的时刻吧。

　　看着楼栋上方一盏又一盏暖橘色的亮光，不知为何，少年的心绪也突然清平了下来。

　　或许，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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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再次回到家时，何川看见女孩坐在昏暗的路灯下等他。

　　陆之衿注意到声响，她不抱希望地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何川。

　　少年光脚踩在地上，弯腰扶着一旁笑得开怀的老人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着。可他自己的表情却是冷淡得没有任何生气。

　　女孩看着少年在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可她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