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71、认女风波

　　到了济济一堂的正殿，她所谓的母亲果然就是先前找上门来的那位妇人，她一见慕容枫便潸然落泪，“……望儿，我的望儿，娘以为你不肯再见我了！”
　　在周围一众人的热切瞩目中，慕容枫显得尤为冷淡，“您为什么觉得我是您的女儿呢？”
　　杨锦华跟韦秋容互看一眼，此时昭华仙姬道，“方才我们都帮你问清楚了，这妇人的女儿与您年龄相当，重要的是，她的女儿也叫风满月。她还有个儿子，也就是你的弟弟，叫风弦月，这与你情况吻合，不是吗？”
　　蜀山掌门起身刚要说话，可慕容枫抬手阻止道，“我记得她曾说我是年幼之际就被送走的，可表字都是男二十女十五才有的，我与我弟弟若真的相隔两地，怎么还会起差不多的表字呢？”
　　这时梁策等人也有所怀疑的看向妇人，妇人抹泪解释道，“你跟你弟弟的名字，在你俩出生的时候全都起好了，将你卖出去的时候，我们也告知过买家你将来的表字应该叫什么的。”
　　梁策怀疑的是，一般普通百姓只取姓名很少再等到弱冠及笄的时候多一个表字，这慕容枫有表字就说明她的出生不错才是，与这妇人的一切确实很不贴合。
　　梁芙宁也不承认这样的母亲，反驳道，“我堂兄梁策，二十岁时未回到皇族所以都没什么表字，你家是什么高门大户，一出生就将表字起好了？”
　　妇人低头有些慌张，“……我家、我夫君家原本也是不错的，后来家道中落才……”
　　见妇人有些底气不足，昭华仙姬起身道，“慕容枫，你如此抗拒是为何？你的同门师弟师姐可都帮你问得清清楚楚了，你不是嫌弃这妇人的出生，不想与自己的亲娘相认吧！”
　　此话一出八大仙门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杨锦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韦秋容也是默默低头不语。
　　慕容枫投去的目光并没有任何怨气，她知道这两个人只是关怀同门而已，只是——
　　“可我都三百多岁了，当这妇人的姑奶奶都绰绰有余了，怎么会是她的女儿呢？”慕容枫诚实的说出自己的年纪，即刻引来一屋子人的瞠目结舌。
　　连梁芙宁都吓了一跳，“你三百多岁了？！”
　　慕容枫点点头，“是啊，我母亲也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过世了，倘若她真如你们所言还活着，我是断不可能放弃与她相见的。”
　　梁策看向蜀山掌门，蜀山掌门也是震惊不已，“她、她跟老夫差不多大？”
　　此刻九华仙门有人喊道，“怎么可能！你分明就二十左右，若真是三百多岁，那你至少有三重天的境界，为何还会败于梁策手下？”
　　“可我不也跟你们的周长老打成平手了吗？据我所知，他也是三重天吧！”
　　九华仙门顿时没了声音，大家的指指点点也越发矛盾，妇人只顾着哭泣，“我找了三十年的女儿……她究竟在哪儿呀？……她为何不肯认我啊！”
　　昭华仙姬又道，“看不出昆仑墟的人竟如此嫌贫爱富，瞧不起一介凡人。为了躲避自己的亲娘，什么慌都撒得出来。”
　　可蜀山一门相信慕容枫并未说谎，梁策道，“说谎的未必是慕容枫，也有可能是要攀附仙门的这个妇人呢？”
　　昭华仙姬道，“她都知道慕容枫的本名，怎么可能会在说谎？这世上知道慕容枫本名的人并不多吧！”
　　蜀山掌门也起身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既然当初慕容枫是紫胤真人救回的，找他对质一下不就行了？”
　　杨锦华郁闷道，“可师伯回昆仑墟了，我们得把这妇人带去昆仑墟才能问清楚。”
　　他这么一说，昭华仙姬阻拦道，“怎能将人随意交给你们处置，谁能保证这慕容枫为了自己的将来不会在半路伤害这妇人呢？”
　　大家争论不休，蜀山掌门又道，“不急，慕容枫的师父马上就到，老夫在半个时辰前就摇人了。”
　　昭华仙姬一愣，回头再看缪懿覃，却未曾发现她的踪影，“……她人呢？”
　　缪懿覃未出现，但紫胤真人当真如约而至，化作一柄神剑从天而降，摇身闪现在了蜀山正殿，“原来诸位都在。”
　　他先是看了一眼慕容枫，见她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也就放下心来，继而面向昭华道，“看来仙姬对我徒弟的身世很感兴趣。”
　　蜀山掌门也欢快的跑上前来，“老夫也感兴趣，老夫也感兴趣！你快点儿说，让老夫好去找她别的亲人商量一下她的人生大事！”
　　紫胤真人无奈摇头，“你死心吧，她除了我这个师父以外没长辈了。”继而他再面向八大仙门众人道，“有关慕容枫的身世，上天庭的白帝曾亲自来我昆仑墟告诫过不得外传，今日本尊敢说出口，就是不知诸位是否有胆量一听。”
　　这下八大仙门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一听上天庭的白帝就吓得不敢乱来，“……这慕容枫反正也不是我们仙门的……要不我们就出去吧！”
　　“是啊是啊，还不如去外头饮酒呢！这八卦有什么好听的，走走走！”
　　就连蜀山掌门也示意除梁策以外的弟子都关门出去静候，唯独昭华仙姬命自己座下一个也不准走，“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招？”
　　绝望的妇人向九华仙门投来求救的目光，可他们一个个的视而不见赶着往外跑，生怕得罪了上天庭，只有周成骧想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这大殿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紫胤真人道，“枫儿，你自己说吧。”
　　慕容枫转身看向梁芙宁，似乎只为说给她一人听，“其实我是来自神女族的，而梁芙宁也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尤其是梁芙宁，“我？我怎么会是——”
　　慕容枫又道，“你听我慢慢说，宁宁。”
　　“三百多年前，我出生在神女族，还有一个双生弟弟。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至于父亲，我们从未见过，也不清楚他是谁。念我跟弟弟太过年幼，神女族便安排了一位新的母亲来照顾我们。她很善良，也很爱我跟弟弟，将我们视如己出。”
　　“不过神女族自古以来就消极避世，基本禁止族人外出，因此有不少族人为了追求自由宁可放弃永生也要逃离神女族。在我年满十八岁的时候，照顾我们的那个女子也逃离了禁锢，去了外界，后来再也没回来。她便是梁芙宁的曾外祖母，也是我跟风弦月的再生之母。”
　　梁芙宁呆若木鸡，继而才回想起来，开口沙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母亲的遗物中会有一幅画，那画上的人跟你一模一样……”
　　原来那是曾外祖母的思念，思念着她原本的那个女儿。
　　“传承下来的这幅画，上一辈都要求我们将画上之人深深刻在脑海里……原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你相认……”
　　梁策见梁芙宁哭得不能自己，也是感同身受，安慰她道，“别哭，宁宁。最喜欢的师姐成了你的至亲之人，这多美满。”
　　不过梁策有一个疑问，“你说宁宁的曾外祖母逃了出来变成了凡人，那你呢？”
　　这时昭华仙姬也道，“你不也从神女族逃离了，怎么还能活这么多年？”
　　慕容枫道，“因为神女族是女娲后人创造出来的凡人，仅仅只是得益于女娲的神力才能在自己的领地长生，而我——是女娲后人，无论身在何处，永生永世，都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站着的昭华一下脱力坐回了椅子上，身后的侍女连忙扶住了她，“仙姬、仙姬！”
　　别说是她，就连蜀山掌门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梁策道，“……竟是女娲后人？”
　　梁策却莫衷一是，眼里的震撼慢慢恢复了平静。
　　周成骧反应过来就要撤逃，可紫胤真人眼疾手快化作神剑穿梭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侧向他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周成骧道，“我不明白真人你在说什么？”
　　既然他不肯自己招，紫胤真人就正对他将实情说出，“从你在擂台上特别针对慕容枫开始，本尊就已经注意到了。”
　　“想来是有我昆仑墟的门人一早就告诉了你慕容枫的本名，你这才大做文章，想要用一个凡人身份将她拖下水，你意欲何为？”
　　周成骧狡辩道，“非要慕容枫跟一个凡人相认的是你们昆仑墟的弟子，与我何干！”
　　紫胤真人瞥向杨锦华那边，杨锦华跟韦秋容即刻跪下道，“师伯！是我们太过轻信外人了这才给了他们伤害慕容枫的机会，请师伯责罚！”
　　紫胤真人道，“既然这妇人还在此处，你们若想负荆请罪，就想方法让她说出实话吧。”
　　杨锦华连忙跑去搀扶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妇人道，“大娘，你冷静一点，你把话说清楚，供出幕后主使，我们昆仑墟是绝不会为难一个被胁迫的凡人的。”
　　韦秋容也问道，“是这个周成骧逼迫您了吗？”
　　妇人这才放声大哭，“是他……是他们九华仙门、他们不肯再收留我的儿子孙子了，逼我去认一个根本无关的人做我的女儿啊！”
　　妇人跪下道，“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就算分别了三十年，也不能长成这位姑娘的模样。”
　　她拉着杨锦华的衣襟道，“她个子不会太高的，因为她那个哥哥也没这位姑娘那么高……她断不可能长那么高的……”
　　韦秋容道，“原来您真的在找您失散的女儿吗？”
　　妇人痛哭流涕道，“是啊！……她三十年前就被仙门的人买走了，我辗转找了七个仙门都没找着她的踪影，就你们昆仑墟我上不去啊！……”
　　杨锦华皱眉，“您能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吗？我们昆仑墟孤儿很多，一时间也很难搜寻您的女儿。”
　　可妇人呜咽着话语不清，周成骧道，“我来说吧，她女儿是被一对仙门夫妇收养的，那夫妇二人看着四十多，当时还施舍了很多药材给饥荒生病的百姓。”
　　妇人接着道，“是是！那夫妇二人看着身高差不多，跟这位慕容姑娘身量一致！女的唇边有颗痣，她抱过我女儿的时候笑起来特别开心！我当时还发现她的小指上半截还被严重烧伤过！”
　　杨锦华跟韦秋容互看一眼，然后面向紫胤真人，“她说的……是缪长老跟覃长老？”
　　妇人一见他俩有谱就喜极而泣，“是吗？是不是！”
　　可周成骧吼了声，“不可能！缪懿覃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昭华仙姬这才后知后觉，“这个缪懿覃……！”
　　侍女也小声道，“搞了半天，原来是她将自己的身世给强行安在别人身上了……”
　　昭华仙姬吩咐道，“……去给我找到她。”
　　周成骧此刻还在替缪懿覃反抗着，“懿儿是昆仑墟长老的亲女儿，怎么可能是从你手中买来的！”
　　韦秋容站起身道，“周长老你是个外人，你可能不知道，缪长老跟覃长老的女儿早就年幼夭折了，而现在的缪懿覃是他们女儿的转世。他们夫妇二人当年之所以同意掌门师尊的要求进入我昆仑墟意宗，仅仅只是想要借昆仑神镜寻得他们女儿的转世而已。”
　　周成骧还是不敢相信，他都无法想象这个消息要是让缪懿覃得知她该有绝望，可是忽而他记起了宴会时他说的那些话，这才意识到当时缪懿覃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原来她一下就猜到了！
　　所以她才无法接受的逃避了。
　　周成骧往外看看，可就是不知道缪懿覃人在那儿，他现在又被困着插翅难飞，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梁芙宁看出他的慌乱，问道，“难道你还有同党？”
　　昭华仙姬起身道，“可能他的同党就是缪懿覃本人呢？”
　　周成骧怒道，“你们不必胡乱猜测！这一切都是我怂恿这妇人做的恶！”
　　杨锦华看向妇人，妇人抹了眼泪点点头，“就是他……就是他教我怎么做的！”
　　韦秋容将妇人扶起道，“您的女儿我们目前是有头绪，但您当年收了钱将她卖出去以后，就没想过后续很难讨回吗？”
　　“是啊，既然现在苦苦寻她，当年为何又要将她抛弃呢？”杨锦华道。
　　周成骧戳破这妇人的可恨之处，“她不过就是想要找回人在仙门的女儿求取将来的平安！她儿子孙子染上了重病还在我们九华仙门医治，她就是想要女儿现在为她们困苦的生活负责罢了！”
　　妇人恼羞成怒道，“谁说的！我思女心切不行吗？若非我当初生了她，她能被仙门接走过上好生活吗！”
　　周成骧恨不得上去跟她对骂，奈何被紫胤真人的法术困在原地，蜀山掌门再也看不下去，“要不把你们都带回昆仑墟去吵吵吧！”
　　紫胤真人叹一口气道，“罢了，此事我也无从下手，还是带回昆仑墟看缪长老跟覃长老的意思吧！”
　　看这场闹剧似乎结束，昭华仙姬也要道别，可慕容枫喊住她道，“仙姬留步。”
　　昭华道，“怎么了？难道此事还要本仙姬来主持公道吗？”
　　慕容枫道，“仙姬从我宴会落座之后便一直盯着我，等这妇人出现以后，更是大张旗鼓的招来八大仙门的围观，从始至终都让我不要推脱女儿的身份……此事，当真与你无关吗？”
　　此刻梁策也道，“先前宁宁吩咐好我找人看紧了程道玉，我的人回来上报我说，仙姬跟昆仑墟的缪懿覃前去探访过程道玉，只是他们碍于您身份尊贵被您支走了，不知您三人商量了什么……这其中，又是否有蹊跷呢？”
　　昭华仙姬一下震怒，“你算什么东西，敢质疑本仙姬？”
　　梁策的剑一下出鞘，直指昭华仙姬，“仙姬这几日在我蜀山仙门的所作所为实在教人恶心，即便今日我蜀山追究不了你的过错，也请仙姬日后莫要再踏入我蜀山仙门一步，否则的话——”
　　昭华身边的人根本阻拦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梁策的剑锋削断了她的一截长发，“仙姬！”
　　梁策郑重其事道，“有如此发！”
　　昭华仙姬惊吓过度，倒在了地上，指着这一群人道，“你们！……清苑殿下马上莅临此处，我定要叫他让你们好看！”
　　见她慌慌张张的离去，慕容枫留下一句话，“那不是清苑，是清宥，你回去好好看一遍婚书吧。”
　　昭华仙姬的瞳孔登时睁大，马上加快步伐赶往别院。

　　这场荒唐的闹剧差不多已落下帷幕，可是蜀山弟子又匆匆绑来一个人道，“大师兄！我们方才收拾会场的时候看到这个侍女偷偷摸摸的，好像把慕容姑娘的酒杯给藏起来了！”
　　颤抖的侍女倒在地上，不敢发出一声，紫胤真人一下将她怀里的酒杯隔空取来，看了两眼，梁芙宁上前一步惊吓道，“难道昭华仙姬还下了毒？”
　　一行人看向慕容枫，可她好好的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样子，“……我没事。”
　　紫胤真人细细瞧了两眼，也闻了一下，实在诊断不出，便看向地上的侍女，“如实招来。”
　　侍女也慌里慌张的解释道，“不是毒药不是毒药！就是一种名叫‘良辰’的桃花酿而已……”
　　在场的人，除了慕容枫，就紫胤真人勉强听说过，“良辰？上天庭的良辰吗？”
　　侍女点头，急急忙忙的供出一切道，“这不是仙姬干的，这是那个姓缪的从他师兄那儿拿来的！仙姬只是被她怂恿了而已！”
　　梁芙宁一脸疑惑，“……这酒怎么了？”
　　梁策也看向自己的师尊，可蜀山掌门也没什么印象，“像是听过，又记不起来了……似乎是上天庭的一种桃花酿。”
　　梁芙宁紧张到握住慕容枫的手道，“你没事吧？那酒就是一般的酒是不是？不会伤害你的吧！”
　　慕容枫迟疑点头，梁策却道，“既是没问题的酒为何又要藏起来？”
　　面对梁策的质问，侍女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还是决定不说出来为妙，既然当事人都隐瞒了，那她再多说什么反而会引起众怒，“……”
　　这时紫胤真人道，“本宗的你们二人，将这妇人跟周成骧都带回昆仑墟意宗去，此二人估计跟程道玉一事也有些关系，你们让李银枝好好审理一下，实在不行，就让你们师父出面，明白了吗？”
　　“明白！”
　　紫胤真人继而看向梁芙宁与慕容枫，“今晚我们就宿在蜀山一夜，等明日天亮再出发赶路。”
　　梁芙宁不理解，“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跟枫姐姐要留下来？”
　　慕容枫道，“因为良辰酒性很烈，很容易让人昏睡入梦，所以我今晚可能无法赶路。”
　　梁芙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整个大殿清理到最后只剩蜀山掌门跟梁策二人，蜀山掌门喊住就要跟着徒弟往外走的紫胤真人道，“且慢！”
　　紫胤真人回头，蜀山掌门思忖了下道，“既然你徒弟都是神女了……其实我们策儿入赘也是可以的！”
　　紫胤真人无言以对，反倒是梁策抱歉道，“师父定是累了，我扶您回房歇息吧！真人也尽早休息，我师父的话您可以无视的。”
　　紫胤真人颔首拜别，“好，快扶你师父去睡，否则他又要胡言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