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行》仓芈

6、006

　　蓝蔚与夜昙的过招并不激烈，一举一动舒缓流畅，有着严丝合缝的配合。带起的尘埃流动得越来越浩大，尤其在有肢体接触时，更是会向更大的范围震荡一波。
　　它们有一些被蓝蔚和夜昙吸收；有一些空自流转；还有一些穿过繁丝身体，被推动着进入繁丝丹田。
　　容止能看到，那些发着光的尘埃落入繁丝的生命之水后，都被小棉棉快速吸收。它就好像一下长了无数张嘴，嚼得嘁嘁喳喳窸窸窣窣，整个棉籽都开始鼓胀。
　　它鼓胀着鼓胀着，逐渐涨满整个水域。
　　容止开始觉得撑。
　　大概是光干嚼口渴了，它还把繁丝剩下的生命之水一口嗦干，借势又猛涨了一波。
　　容止猛一下撑狠了。
　　她摊开身体，轻轻抚摸小腹，想要缓解这种撑感。
　　夜昙默默看了繁丝一眼，蓝蔚冲她摇了摇头。
　　俩人没有停止过招。
　　流动的尘埃还在一波一波冲刷着繁丝的身体。
　　小棉棉还在膨胀。受空间所限，膨胀得十分艰难。
　　“要呲——，要呲——。”它有些着急。
　　好吃的这么多，吃货表示，装不下很痛苦。
　　繁丝也很痛苦。
　　她整个儿被占据了所有空间的小棉棉困住，浑身沉甸甸的，无法动弹。
　　容止感受到她们俩个的困境。
　　她在臆想中努力钻入越裹越厚的尘埃层，一直一直向深处爬行。
　　越深处，尘埃越密集，越叫人心口堵得慌。渐渐到口鼻，再到眼睛和耳朵。像沉入水中没顶了一样。
　　她没有停，几乎是抠着紧到有了质感的尘埃，竭尽全力把自己朝更深处拉扯。
　　迷糊中，她听到夜昙的喊声：“停下！阿蔚！丝丝不太对劲！”
　　“怎么会这样？她身体里灌满了魔法微晶！”
　　“而且还在有魔法微晶朝她游过来！像要把她包裹起来一样！”
　　“快！回去找紫叔看看！”
　　“再快点！别让那些魔法微晶追上！”

　　“呜呜呜呜……”容止听到小棉棉在哭，“太多呢……呲不下……可是，还想呲……”
　　它的吸力在增强。很多条，细细地把尘埃们抱紧。
　　紧得容止差点没厥过去。
　　繁丝更加动弹不得。
　　容止觉得现在只有手指能动。她就坚持用手指抠抠抠，就像当初小棉棉抠她身上的老卤。
　　忽然，她觉得自己抠出了一个小洞。然后抠出这个小洞的手指就变得很细很细很细，从这个小洞中戳了进去。
　　“咦——？光——？”小棉棉高兴起来，“要晒光——，小棉棉——要晒光——。”
　　它一高兴，吸力就松了松。尘埃也就跟着松了松。
　　容止去势加大，把失去致密度的尘埃撞成个筛子，顺利地洒了进去。
　　怎么能忘了呢，她是光啊。
　　她是被需要的，光啊。
　　她渗入一片黑暗，将这片潮湿绵密的黑暗，照耀得明亮松软了一些。
　　小棉棉叽叽咕咕地笑：“光——啊，是痒——痒的小点点——。”
　　“嗯嗯，”它自己同自己应和，“是痒——痒的小点点——。”
　　容止渗入绵密的深处，在深处触摸到繁丝的灵魂。她迎上去，拥抱了她。
　　“咦——？咦——？”小棉棉有些苦恼，“我想发芽……，要——大房子！”
　　吸力骤然加大，尘埃铺天盖地涌进来，容止下意识抬臂去挡。
　　低头时，她看到怀里的繁丝睁开了眼睛，拍了拍抱着的一个彩球。
　　彩球崩裂。
　　容止被崩得弹飞出去。
　　不是……一个个都敌友不分的嘛？
　　带娃真心累……
　　尤其两个不团结友爱的娃……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你们给繁丝输送的大量魔法微晶，促成了小棉棉的发芽，而种子发芽的威力是很巨大的。”是紫不为的声音。
　　“所以，是小棉棉发芽的威力撑出了小宇宙？”是夜昙的声音。
　　“对啊，条件合适了嘛。”又是紫不为的声音，“你们看啊。在这之前，繁丝晒过太阳，吃过泥土和生命之水滋生丸，再加上前期一直被吸收为养料的各种情绪，还有小棉棉自身携带的那种类似于光的能量，再被大量魔法微晶一激，”轻快的击掌声，“可不就发芽了嘛。”
　　“嘿嘿嘿嘿，”蓝蔚的笑声，“我们的崽。”
　　“爸，你不是说她连灵力核都形成了嘛。”紫幽月的声音。
　　“啧啧啧啧，你们的崽。”紫不为那个酸，“发芽的棉籽代替了灵力核的机能，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有了灵力核嘛。”
　　坐在桌边的四人聊得投入，没发现旁边床上的繁丝已经睁开了眼睛。
　　紫不为还在感慨：“要是能亲眼看看那番景象就好了。”
　　这提醒了容止，她赶紧又闭上眼睛，去向体内感知。
　　“嘿嘿嘿嘿。”蓝蔚很欠地竖起了大拇指，“我们的崽。”
　　紫不为调侃：“说好了啊，以后你们要再有了这样的棉籽，给我一个，我得给我孙女留着。”然后面色一肃，“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夜昙轻轻点头，“明白。”

　　容止看到了一片更大的水域。
　　这里不再是完全是水的水域，而是有了天空、水面、和一小块陆地，被暖白色的边界包裹起来。
　　当她关注到这里，这里就被光芒照亮，也就能看清陆地中央那一棵小小的幼苗，顶着嫩嫩的两片小叶子，柔柔弱弱地轻轻摇晃，睡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繁丝也在睡，依然是看不见而完全敞开的状态。
　　两个娃都睡得挺好。
　　容止舒了口气，蹑手蹑脚笑了起来。
　　紫幽月很惊奇，“繁丝笑了。”
　　蓝蔚：“做什么好梦呢。”
　　夜昙：“要醒了吧。”
　　几个人围了过来。
　　吸溜——
　　好吧，小棉棉睡着了也是要干饭的……
　　容止又成了面瘫脸。
　　紫不为“噗嗤”笑出了声。
　　容止睁开眼，正对上夜昙俯视下来的脸，两条蓬松的麻花辫垂落下来，空气刘海覆盖着她清冷的眼，眼里满是柔情，“丝丝真棒，小宇宙、灵力核，两级跳呢。小棉棉也很棒。”
　　容止抓住夜昙一条辫子，放进嘴里咬。
　　没办法，繁丝喜欢这样。
　　“嗯……妈，饿。”她含含糊糊，终于把这个“妈”字喊出了口。
　　“好，去吃晚饭。”夜昙把繁丝抱了起来。
　　容止趴在夜昙肩上，一声一声喊着“妈”。
　　每喊一声，夜昙就温柔地答应一声。
　　起先，借着咬辫子，容止喊得含含糊糊。
　　后来，她把辫子拿掉了，清楚而小声地接着喊。
　　夜昙不厌其烦地一声一声回应。
　　容止听到睡梦中的小棉棉一直在吸溜。
　　她想，她一定是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情绪，才让小棉棉吸溜得这样欢畅。
　　紫幽月有些不安。
　　蓝蔚沉默地抬起手，在繁丝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容止又抓起夜昙的辫子，放进嘴里咬。
　　紫不为赶紧耍赖地笑起来，“说好了啊，第一站就在丁香岛旅游，就在我们这儿住，多跟我们呆几天。我们保证没事找事，多给小丝丝找各种情绪来源。”他拍了拍蓝蔚肩膀，“走走走，去外面吃，找找素材。”
　　空气中弥漫着担忧的气息，各种不同口味。
　　于是容止随手指向靠墙摆放的穿衣镜，想要调节一下气氛，“镜子。”
　　夜昙抱着繁丝朝穿衣镜走去，“让我们来看看，两级跳之后的丝丝有多么神气。”
　　容止就是随口一说，但是等她从夜昙怀里扭过身来，看到镜子里的小娃娃时，就挣扎两下，让夜昙把她放到地上。
　　她完全被镜子里的繁丝吸引住了。
　　生命之水中见到的繁丝，更为空灵，颜色浅淡，有一种二维线条感。
　　而从镜子里看到的现实里的繁丝，更加鲜艳立体，嘟嘟的有点小胖，雪堆出来似的白。发型漂漂亮亮，衣服漂漂亮亮，小脸蛋更是漂漂亮亮。
　　有点憨憨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招人疼爱。
　　再想想由小棉棉加持后的声音……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小孩提出的要求说不吧……
　　所以……
　　如果……
　　我也是这副样子……
　　容止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没有如果。
　　她也不再追问为什么。
　　她转身朝向夜昙，低头揪自己的衣摆。
　　夜昙在她面前蹲下来，“怎么了？”
　　“妈妈，”容止依从繁丝的反应，歪起头，看着夜昙的眼睛，“小棉棉喜欢，好——多——好多种味道。”
　　“嗯。”夜昙替她补充，“所以需要，好——多好——多种不同的情绪，对吗？”
　　容止点头，把衣摆牵起来，摇头，“小棉棉，不要，这个样子。”
　　夜昙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补充：“因为太漂亮太可爱的丝丝，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话，丝丝就没办法产生各种不同的情绪了，小棉棉就吃不到好多好多种不同的味道了。”
　　怎么可以这样心意相通……
　　容止点着头，扑进夜昙怀里。
　　夜昙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来，丝丝，你想变成什么样都可以。”蓝蔚也蹲下来，手里凭空冒出张小卡片，递到繁丝面前。
　　卡片上有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花。
　　“拿着它，想着你想变成的样子，还有声音。”蓝蔚的笑容充满鼓励，“想好了，它就能帮助你变成任何样子。失效了，我就再给你一张。或者一下给你很多张，你自己拿着也行。”
　　容止看着蓝蔚。
　　想要让繁丝醒过来，完完全全醒过来，不是中途睁一睁眼睛的那种。
　　醒过来，回到夜昙和蓝蔚身边。
　　他们这样的父母，怎么能少了繁丝那样的孩子呢。
　　容止把卡片接过来，小小喊了声“爸爸”。
　　蓝蔚的笑容灿烂起来。
　　“来。”夜昙让繁丝面朝镜子，“看着镜子想，随时可以调整。”
　　容止两手捏着卡片，看着镜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三岁时的样子。
　　卡片一闪，兰花浮现，然后消失在繁丝手中。
　　镜子里出现一个新的小女孩。
　　果然，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全家福上那个耷拉着脸、好像全世界欠她八百吊、又抵触又阴郁、被父母骂丧气的木头孩子。
　　有小棉棉在，她只能是一个状态——
　　面、瘫、脸。
　　在这一点上，她和繁丝是一样的。
　　她很满意。
　　臆想中，繁丝在她怀里翻了个身。由面朝她，变为背贴着她的胸膛。
　　她不再同她完全交融，而是抽离为独立的她自己，但却同容止靠得更紧，也更依赖。
　　她甚至打了个呵欠，惬意地拱了拱身子。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