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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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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晃不停,纳兰长德垂眸看着那书卷,一言不发。此刻除去雨滴嗒嘀嗒落的声音,便死寂得可怕。
“殿下,您书拿反了。”魏闲小声道。
纳兰长德瞥了她一眼,将书倒过来。
此时纳兰长德便是被拔了毛的老虎,惹急了谁上去咬谁一口,魏闲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但魏闲此人,除了手贱贪污罢,还有便是……嘴贱兼胆大包天无人可敌。
魏闲贱兮兮地凑近纳兰长德,道:“殿下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逞一时之快又如何,裴君要真被那贼人玷污了,到时候你可别找卑职哭丧啊。”
凉朝男子最重清白,没有清白不仅嫁不出去,甚至还会被天下人耻笑。若是被玷污了,大部分凉朝男子会选择自裁来了结余生。
当然,圣上每年都会把这些自裁的男子姓名刻在贞洁烈夫牌坊上,供世人瞻仰。
因此不少女人家以家中有人在贞洁烈夫牌坊上为殊荣,即便是没有强迫玷污,也要求夫郎自裁了断。
而裴盛出身名门望族,又是裴丞相最宠爱的次子。若被贼人玷污,也不知会如何。
是以死谢罪呢还是找个老实干净的人嫁了出去,掩盖事实也说不定。毕竟裴丞相溺爱裴盛,那是京城人尽皆知。
“魏闲,你的嘴不要我可以给你剁碎喂狗了。”纳兰长德淡淡道:“我想你平日里也不需要用嘴罢?”
魏闲欲哭无泪:“殿下恕罪。”
她还盼着靠着张嘴捞一笔油水呢,岂能就此剁碎喂狗。
虽然口头如此说,但魏闲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宫闱都说殿下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看未必。”
“为何?”纳兰长德没有反应。
魏闲笑笑:“刘阿斗有卧龙相助,殿下却无人相助,何来扶不起?依我看,殿下若有东风之力,这天下之主位置落到谁手里,也未尝可知。”
魏闲意有所指,她不知从何掏出把玉骨金丝细线伞,她摇了摇扇子,倒颇有风流之意。
纳兰长德抬眉看了她一眼,她本以为魏闲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目光短浅的鼠辈。眼下魏闲的话却让她侧目。
“魏大人所言为何,我听不懂。”
纳兰长德装聋卖傻。
“魏澜初愿入殿下麾下,为殿下所用。”魏闲似是开玩笑道:“殿下日后若是飞黄腾达,苟富贵,勿相忘啊!”
但她看向纳兰长德,目光耿耿,不像是在开玩笑。
魏闲此话并非一时上头,而是深思熟虑。
圣上痴迷修仙长生不老之术已久,龙体频频抱恙,如今太医那边早就传出圣上已到衰竭之象。
虎毒尚且不食子,纳兰长德却能抛下裴君那般佳人,可谓是心狠。此等能够剜下心尖肉之人,日后必定有所作为。
更何况……她并不知道纳兰长德的底牌。
大皇女跟三皇女你争我抢,都对这帝位虎视眈眈,所有人都忽视了那二殿下。
既然她的把柄在二殿下手上,为何不赌一把?若是赌对了,她便是忠臣;若赌错了……
魏闲本不过是个街坊混子,凭借极强的口才和那百赌不赔的赌技被圣上看重,招进宫里陪圣上玩乐。
她本质上还是个嗜赌如命的赌鬼,千百次赌博魏闲自然是摸到了一个规律,押注的人越少,逆风翻盘的可能性便越大。
更何况她贪污的那些宝贝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纳兰长德若是败势,她又能好到哪里去。正如先前所说,她在暗中便已经选择站在了纳兰长德这一边。
“魏大人说笑了。长德从未奢望过那皇位,魏大人慎言。”纳兰长德淡然拒绝。
魏闲能够从圣上那贪污那么多的金银宝贝,背刺圣上;那即便是归顺了她,日后也会因为有人给她更大的利益而被叛她。
更何况魏闲此话是真心,还是虚与委蛇假情假意也不可知。纳兰长德不想去赌。
但先前魏闲的话,却是落在了她的心里。
纳兰长德垂眸看自己的手心,却见上面的掌纹与她上辈子截然不同,这些掌纹极淡,甚至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楚。就好像是……她没有掌纹。
没有掌纹,便没有命书。
纳兰长德真正感受到自己重生了。
这一辈子,操纵命运的能力实实在在的在她的手上。她又能否逆天改命,挽回凉朝覆灭的结局?
再回想到裴盛。
上辈子她与裴盛相遇是在春日宴,她随同科举状元薛云锦于御花园散步,却偶遇有人掉入水潭,她纵身跃入水中,所救者正是裴盛。
自此之后裴盛便对她一见倾心。当然,这一见倾心是真与否,纳兰长德并不知。而这辈子她却在出宫救父之时遇见被人追杀、险些被人玷污的裴盛。
纳兰长德沉思凝眸。
她上辈子与他成婚之时,灯光朦胧,大红帷帐下,她能清晰看到他腰间那一抹红色的朱砂。他的守宫砂分明还在,做不得假,因此在上辈子她未出宫之时未遇见裴盛之时,必定有人救了他。
只是那人究竟是何人?
纳兰长德嘲讽冷笑,是何人不重要,她对裴盛情谊已了。裴盛不来招惹她,她倒是愿意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对他下手,若是他对她穷追不舍……
她必定会让整个裴家为他陪葬。
贺府,一辆马车猛刹停,堪堪停在正门。
守门奴仆被马嘶鸣声从睡梦中吵醒,睡眼惺忪,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魏闲一身黑色长袍,笑眯眯地看向她。
魏闲拿出令牌,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内官司魏闲求见贺府贺挽月。”
“原来是魏大人啊,”奴仆看到令牌,原本讽刺的脸色瞬间转变,卑躬屈膝道:“夜已深,魏大人不妨先入府稍作歇息,待天亮后我再唤小姐寻您。”
却被魏闲拦住:“不必,魏某有急事,劳烦阁下唤贺大人前来。”
既然魏闲都如此说明,奴仆也只好嘟嚷着然后跑去传话给贺挽月。
虽然人皆知道内官司不过是陪陛下玩乐的走狗,但魏闲尚有官职在身,硬是论品阶,也比贺家家主差不到哪里去。
很快贺挽月便赶过来,她垂着眸子眉头轻皱。
她看到魏闲朝着她赶来,面色似是有些奇怪。魏闲低声道:“还请贺大人借一步说话。”
贺挽月见状遣散了周遭的奴仆,登时在场只剩下魏贺二人跟那马车。魏闲探身进马车,毕恭毕敬道:“殿下,马车外无他人,您可以出来了。”
却见玉指掀开帘子,纳兰长德一身素白,眉目沉稳。她抬眸看到贺挽月,面上忽然跃出一抹笑意,笑道:“挽月,别来无恙。”
“殿下——”贺挽月看到纳兰长德,大惊甚喜:“您不是被罚在宫中……”
“进屋再说。”纳兰长德抬手制止道。
上辈子纳兰长德登基后不久,本欲封贺挽月为左相,与裴盛母亲裴苏为凉朝鼎足。然而封赏之事尚未谋划,便被掐死在了摇篮之中——
贺挽月祈求还官职,游荡山水,纵情人间。
彼时凉朝选拔官吏甚为严苛,入仕除了考察诗词歌赋和杂文经书,还对仪表要求甚重。饶是贺挽月才华横溢,她也无法入仕途。只因她的眼睛瞎了,便被认定是有疾之人。
好在后来纳兰长德登基,贺挽月辅佐她平息宫中之乱,玄乌事变后也助她镇压逆军,也算是应了儿时那句“你为君我为臣,誓死辅佐殿下”的诺言。
“殿下想要那株铁皮石斛?”贺挽月有些诧异地看向纳兰长德,似乎是有些为难。
纳兰长德心一紧:“挽月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那倒不是。”贺挽月笑道:“能救徐君我必定义不容辞,只是那株铁皮石斛先前被我母亲收了起来,不知放到何处,还请殿下待我去问问母亲。”
铁皮石斛可解百毒,弥足珍贵。若非是纳兰长德亲自前往,她或许不一定会拿出来。只是……殿下是从何知晓贺府有铁皮石斛?
纳兰长德松了口气,心头大患算是消掉一半。她握着贺挽月的手,长叹道:“那便多谢了。只是我目前本该在春华殿跪武神,今夜是偷偷溜出来的。”
贺挽月非内官非王侯,自然是不能自由出入后宫。而纳兰长德尚在春华殿受罚,即便到时候贺挽月找到铁皮石斛,又从何送给徐氏?
即便是纳兰长德能够再次偷溜出来,但偷溜出宫与在宫中偷溜到冷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宫内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
却见魏闲摇了摇那不知从哪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扇子,随意道:“不妨届时贺女君送到我这来,我在宫中办事,来去尚且自由,此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
纳兰长德垂眸沉思,魏闲却以为纳兰长德不信任她,不满道:“殿下,我可是内官司采办女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难不成您还担心我会贪了你的?”
纳兰长德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魏大人难道未曾做过这种肮脏事?”
“殿下,冤枉啊!”
魏闲不满,但见贺挽月还在此,只能哼了哼道:“卑职这不过是见殿下出宫救父情深意切,被感动了想要出手相助有何不可?刑狱寺捉人尚且就事论事,殿下不能污蔑卑职啊!”
“殿下不过是在与魏大人开玩笑罢了。”贺挽月从中调解,揶揄道:“若殿下不信任你,怎么会让魏大人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
“挽月所言极是。”
纳兰长德颔首,她看向魏闲目光凝重道:“魏闲,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若出了什么岔子……”
“绝对不会。”魏闲发誓。
天色渐亮,鸡鸣声响起,丝丝曙光从东方燃起。纳兰长德看向破晓白色,她正欲回到马车,却见贺挽月踟蹰在原地。
“再过片刻,莲姑姑便要醒来罢。到时候她定会看我跪得如何,我先回宫,日后再叙旧。”纳兰长德挥手道。
贺挽月点点头:“殿下路上小心。宫内查得严,谨慎行事。”她数日未曾见到殿下,眼下不过稍作商谈便不得不分别,贺挽月叹气。
走之前,纳兰长德忽然间想起件事情:“挽月,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平书院传教授道之时,张师是首席,你可想去?”
太平书院乃天下所有学子向往之处,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此乃太平书院出处。太平书院无论寒门或是贵女,皆可入学。从此书院出来的,不说仕途无忧,至少是广为天下所钦羡。
然而,贺挽月才华再出众,那只瞎了的眼睛也让她在第一轮选拔之时望而却步。
“殿下……”贺挽月垂眸,似是欲言又止。半晌后她才长叹气道:“殿下,您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当初救殿下,是我的选择,与殿下无关。再说若是当初我没有挡住那些石子,殿下就此死在我的跟前,我才是真的会后悔。”
贺挽月似是想到些什么,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眶。在那个眼眶里原本应该有个可以洞察天下的眼珠子,此刻却是干瘪的。
旧时,纳兰长德还只是个小皇女,出生被世人所不齿,后宫奴仆皆可踩她两脚。唯独贺挽月把纳兰长德当作个人,乃至挚友。
贺挽月常随母亲进宫述职,她那时淘气喜欢在宫中乱逛,偶然见就逛到了纳兰长德的院子。纳兰长德与其父徐氏住在冷殿,那里位居皇宫角落,常年夏阴秋冷,极为不便,就连洗衣都得去外面搬水。
贺挽月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纳兰长德,两人逐渐成为至交。然而,某日不知为何纳兰长德被宫内其他奴仆拿着弹弓欺辱,那些弹弓极为强悍,甚至还以石子为子弹。
贺挽月为纳兰长德挡下直击太阳穴的致命一击,然而也正是因此,她的那只左眼就此废掉。太医抢救了整整三天,以剜下那只眼睛为代价。
贺挽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华出众,京城无人能及。正如魏闲所言,若是她这只眼睛不瞎,其风骨其气度,乃至其才华其家世,必将于这京城名列前茅。贺挽月也必将如日耀眼,只可惜……
她瞎了一只眼。
贺挽月瞎眼后,就此在贺府闭门不出。从此,世上鲜少有人可知,贺府还有位风华绝代的奇才。
纳兰长德凝眸,她直勾勾地盯着贺挽月,目光如炬:“贺君,当初可是你所说,我为君,你为臣,无论世事如何,你定会辅佐我左右。”
“殿下说笑了。”贺挽月淡笑道:“我已经瞎了一只眼,乃有疾之人,不能入朝廷不能入仕途。更何况殿下您知,我意不在朝廷,倒是更想日后带着郎君出宫游历,去看那山川美景。”
“那为何不去看看这属于我的天下?”
纳兰长德沉眸,她抬头,东方之既白,她意有所指:“贺挽月,若是我偏要你为我所用呢?”
贺挽月怔住——
半晌后,她轻声笑道:“殿下之言,我记下了。若是日后殿下需要我,我必定义不容辞。”
随后她看向渐晓的东方,道:“快要到卯时了,殿下还是早些时候回去罢。”
裴盛回裴府的时候,裴府内灯火通明。
他僵直着身子,犹如游荡在人间的幽魂般缓缓走到裴府宅前。他的面色惨白,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经换洗过,见不到污泞泥渍。
一日既往的京城第一绝世。
他额间被砸在地上渗血的地方,也已经被细致地包扎好。全然看不出来像是刚经历了被迷晕掳走,死里逃生,而更像是寻常晚归骄纵的郎君。
“少郎君!您可算回来了!”
奴仆名唤小遮子,从小伴着裴盛长大。两人感情深厚,裴盛此番偷溜出去,也只告诉了小遮子。
小遮子眼尖,一眼便看到裴盛此身与先前出府时穿的衣裳截然不同。再瞧见他额间的痕迹,小遮子不免担忧地问道:“少郎君,您此番出去是发生了何事?”
裴盛却没有回答,甚至未看小遮子一眼。
裴盛以往也偷溜出去过不少回,却从未有过像此次般仿佛是魂魄都被人给吸走了。
小遮子轻易便察觉到裴盛此时的失常,忍不住唤了几声裴盛。裴盛敛眸道:“无事。”
小遮子瞥见裴盛的手心,却见那手心血肉模糊,极为瘆人。小遮子心下一紧,连忙想要掏出帕子为裴盛包扎:“您的手……”
然而却在触碰到裴盛的时候,被他狠狠甩开,裴盛的力气之大,小遮子踉跄甚至被裴盛甩在地上。
“不必——”裴盛神情淡淡。
小遮子似是意识到裴盛发生了什么,他眼中忍不住蓄起泪水,呜咽道:“您出去是不是被贼人给欺辱了?我去禀报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裴盛平日里待他甚是好,更何况裴家注定要与皇族联姻,裴盛也必将嫁给皇女,现在遇见这种事情,该如何是好?
“我说了,不必!”
小遮子刚站起身,就被裴盛给狠狠地推到在地上。裴盛抿起薄唇,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狠辣:“我的事情,你无需再过问。若是府上有第三个人知晓此事,我必定扒了你的皮。”
小遮子颤颤巍巍地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裴盛此时站在屋檐下,却恍若身居黑暗,唯独那双眸子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