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水泥太沉

1、过往

　　“他只是学习不好，这跟人品没关系。”隋行舟替同桌解释，但无人听他说话，大家注意力都在李群昨天掰断的那根拖布上。
　　“他真的拿这木棍打人了？”“我□□昨天路
　　过巷子还看见他一个人……”“警察都来
　　了，肯定是真的呀！”“听说六班的孙辰被
　　他打伤了，现在人还在人民医院呢。”
　　无数声音钻进隋行舟耳朵里，使他听清了又不敢听清任何一句话。“他打人了？”接着就是肯定的回应。孙辰在icu生死不明，李群没来学校，人也不知道下落。高三开学一个月，隋行舟就肺炎住院，今天才正式复课回校。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他就这样没了同桌，独自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李群的课桌在事件发生的两个月后被扔进体育馆的储藏室里，隋行舟借着拿篮球的机会去看过几次，他半蹲在旁边时而趴在桌子上看早已模糊的铅笔字迹，他一行一行在心里默念，几滴眼泪滴下又被袖子抹净。
　　“听说没，李群判了三年零两个月！”隋行舟正背单词，抬起的头忽而又垂下去。有人正盯他的方向说小话。他全当没看见，
　　白天学习晚上还得忙艺考的事，他没时间
　　和这群人扯皮。他没几个朋友，李群更
　　甚。他个子高、身体壮但也没人邀他打篮球，隋行舟比他矮点，沉默寡言看起来像颗发蔫儿的白菜。两人体育课时就坐在树下，互聊心事扯扯皮。只有李群让隋行舟如此交心，大概是头脑一热，隋行舟把当时认为埋在心里最重要的秘密说了出
　　来。“我喜欢男生，希望你可以理解。”“这
　　是正常的事，没必要藏起来。”李群说话
　　慢，变声之后嗓子哑。可都没耽误这句话
　　像饭桌上打碎玻璃杯的声音一样响亮。“他没回应我一句话，但我能理解。”隋行舟说了他喜欢的第一个男孩，没有过多的描述，却还是哽咽。一阵风吹过，只穿单薄校服的两人都冻得打哆嗦。李群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转头去跑步。隋行舟放学后找老师问题，回来时发现李群还在扫
　　地，白色帆布鞋又多了两个脚印。孙辰他
　　们一行人进来，指了指李群胸口“放学别走
　　啊逼养的玩意儿。还他妈有你看什么
　　看？”隋行舟低头拾东西，书里夹的一页卷子飞出来，他俯身去捡，却被运动鞋一脚一脚踩住扯破。放学时隋行舟自行车蹬得飞快，顾不上相反方向的李群。说要报警也被阻止，但隋行舟还是报警了。脑袋开花的李群蹲在地上学狗叫，孙辰也是同样的伤口，不同的是把李群踩在脚下。其他几个狗腿子大声附和着，“第多少声啦？”
　　“□□崽子报数啊，妈死了还得叫两声哭两
　　声呢对不对？”李群没说话，闭紧了嘴不想
　　让隋行舟看见他这幅脏兮兮任人羞辱的样
　　子。“妈，我好了。和解吧，我不想把事情
　　搞太大。”李群包纱布的手放在母亲的肩
　　上。带乡音的中年女人没有选择原谅，谅
　　解书被撕碎扔进垃圾桶。
　　“不签就是十五天的事儿，还都是未成年，
　　怎么判怎么选其实都一样。”李群在家养
　　伤，同桌听他们的讨论头痛欲裂。戴黑框
　　眼镜的班主任白了他一眼，签下回家条。
　　隋行舟骑车去了李群家，敲门没人应。他只好灰溜溜回家去，蒙起被子闭上眼就是李群被群殴的场景，李群让他忘记这些抛之脑后。直到一年后，孙辰的脑袋被凿开一个大洞，在icu奄奄一息。李群那天的经历就在隋行舟的记忆里愈发清晰。
　　三年过去，隋行舟留在本市的传媒学院读书，每周回家。学校建在盘山道旁边，他喜欢看山，就这样看了三年。平常的一天，耳机里唱着摇滚乐，他妈说他听得东西躁，总敲锣打鼓乱糟糟。他习惯了靠窗的位置，习惯和山货坐在一起。一背篓的山货下车，来了位穿蓝卫衣的青年，寸头似乎是新剃的，食指有个刀疤，所以投硬币时手指不利索。隋行舟的目光紧紧盯紧青年，连呼吸声都绷紧了。青年坐在隋行舟旁边，并没东张西望，而是低着头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来。二十分钟过去，隋行舟确定青年和自己同路。试探性念了他的名字，李群“诶”了一声，“好久不见了。”他仍然低头，压着嗓子好不自然。“我刚回来，你一切都好吧？”隋行舟点头，为不给他压力转头去盯窗户外的风景。两人沉默
　　良久，一个急刹车一背篓山楂全撒在李群脚边，李群帮忙捡回筐里。脚上还是那双帆布鞋，虽然不像新的一样但刷得锃亮。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再没穿过这双鞋，隋行舟想。

　　“到底事情原委是什么呢？”“哼，就是他妈李群让人当枪使了。”碎嘴子李磊一边嗑瓜子一边给大家讲事情经过，“去年报警给五个人抓进去，本来就怀恨在心啊。加上那四个人对孙辰不满意了，经常斗嘴挑衅可没人敢真正对老大动手。孙辰啊天天牛逼哄哄的，一个学期没欺负过李群，又被几个小弟起哄说要报仇。那掰断的拖布不是李群的凶器，李群后背上全是拿这棍子打的。当天，就孙辰孙放在。”“孙放？孙老二，他最想造反吧。”“对啊，但他可能也没预料到李群真能把孙辰打死，当时呢李群被打得站不起来了，孙辰认为是自己和孙放下手太重，就准备跑路。结果刚跨上自行车，孙辰后脑勺就开花了，孙放跑得快，但也没第一时间报警，把孙辰晾那一个多小时。找着人之后血都快流干了，只剩一口气。107织布厂那个小土坡下面到现
　　在还是一摊血呢。”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
　　此时事件已经过去两周，学校来了好几波
　　警察。询问过隋行舟一年前被霸凌的事，
　　也询问过对一切置之不管的班主任。
　　“高一时一切都好，我就是学习差。你们都
　　知道107中学挺烂的，但我的成绩连107都
　　够不上。我妈交学费时多塞了三千块钱。
　　她想让我有出息，我爸失踪好几年没下
　　落。街边邻居都偷偷喊我妈寡妇，其实也
　　没错。”
　　“你父亲回来了，他在南方有了新家室。只
　　是还没结婚。”这地方真不隔音，李群心
　　想。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银色手铐箍着
　　他，这一切仿佛是个梦。外面传来一个声
　　音尖利的女人的骂声。“我不带着她，那我
　　也不能把朵朵一个人丢在旅馆吧。”
　　李群母亲坐在那看他们吵架，叫朵朵的小
　　女孩坐她旁边吃饼干，完全无视了父母吵
　　架。“朵朵你还有其他弟弟妹妹吗？”“我还
　　有弟弟，他太小妈妈不让带出来。”
　　李群父亲托关系希望儿子能从轻处理，加
　　上孙辰动手在先，霸凌属实。

　　“我妈把房子卖掉赔给孙辰父母了，她每天
　　在农家乐给人做饭搞卫生。晚上住姥姥家
　　的平房。没想到还能碰见你。”他傻乐，又
　　窘迫。皱紧的眉毛和笑容拧成一团，从表
　　情上完全不觉得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人。
　　隋行舟和他一同下车，秋风萧瑟，蓝卫衣
　　不耐寒。李群不大熟练地翻起手机自带的
　　天气功能，一边看一边呼气捂手。“这天气说变就变啊。”隋行舟没搭茬，自顾自发微信。李群情绪不高，两人搭上地铁就再没
　　说过话。直到他要到站下车，隋行舟拉住
　　他袖子，李群回过神来，“干嘛？我下
　　车。”“带你去找我姐，她开超市缺人。”
　　隋行舟示意他坐下，而青年让座给一个老
　　头。老头竖大拇指给他，说现在大学生就是有礼貌讲文明，李群没说什么，扭过头去和后面的隋行舟说话，“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这情况，一般老板不会要的。”他心说下站下车离目的地还不远，看隋行舟一直不说话，便看着窗外默默记下路线，隋行舟一时语塞，只好安抚他说去了再说，毕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