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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悲灵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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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少虞短暂惊讶后,就发觉出了他话中的怪异之处。
——“他是尘少虞在大悲谷看到的第二个人。”
若说是有名有姓的人,尘少虞第一个看到的是来挂兰华灯的迟泷,第二个是带着弟子踩点试探的“丹青手”墨点青,第三个,才是他。
这一次,她想再出手时,男人急忙道:“让我讲完!我知道迟泷!”
尘少虞听到这个名字,停了下来,耐心等面前的乐修接着说。
可对方反倒不说了,脱下了披在身上的红外袍。外袍上用金线绣着花,看着张扬无比。
他小心翼翼地抖了抖袍子,红着脸递给了尘少虞。
尘少虞低头,才发现自己方才重新凝肉身的时候太急了,现下身子上只披了一件棉白色的内衫,稀稀拉拉的,被她扯得像是块布,要是动作再大一些,当即漏出身侧一片肌肤。
大悲山都是群没有灵智的死尸,尘少虞也就在墨点青来的时候,给自己幻化出了一身衣服来穿,平时根本注意不到。
她面色无虞,接过乐修的外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迟韫看着尘少虞极其自然地穿上他的外衫,不知为何,耳根子忽而又滚烫灼热。
他道:“你在大悲山,第一眼看到了来点兰华灯的迟泷。”
“后来……你因为一些原因,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这一次火急火燎赶来,本意是想要在迟泷之前,遇见尘少虞,没想到与他前世遇见的全然不同,迟泷死了,天命司请动了濯灵钟来杀灭尘少虞。
迟韫在弹了三次安魂曲,尘少虞的魂灵都没有回应的时候,他几近失声了。
而今尘少虞穿着他的外衫,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时,重逢的喜悦吞没了他,迟韫说完这句话之后,忍不住,横手勾着尘少虞的腰,又说不出话了。
尘少虞还想再问,她灵识展开,伸手将迟韫往身后一带。
山谷里苍白色的林木悄然动了。像是有人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不紧不慢地行走而来。
若是凡人,可尘少虞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活人之气。
可若是邪修,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慢悠悠地,像是在闲庭信步。
“来的是什么人,不报个名字吗?”尘少虞低声喝道。
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来人衣衫一身黑衣,衣衫单薄,抱胸半倚在树边,怀中轻飘飘抱着三把剑。
奇特的是,他衣衫外漏出来的那一截手臂,上边没有血肉,是森森的白骨,他抱着的剑同样,通体冷白,应当是由人的骨头磨成的。
“没想到鬼王好本领,竟然还没有死。”来人慢悠悠地开了口。
尘少虞还没来得及答话,看见男乐修落在地上的琵琶腾空而起,被他重新抓回了怀中,铮然一声轻响,男乐修像是某种动物嗲了毛,紧紧盯着来人。
“都是自己人,邪魔歪道的,别动手啊。”靠在树上的男子浅笑,他讲话有些不紧不慢的阴柔,“我的骨剑快要坏了,想着来大悲山捡点骨头,没想到却撞上了鬼王出世。”
“还没来得及和前辈打个招呼,天命司就已经出了手,在下在濯灵钟余威之下,难得捡回一条小命。”
话倒是说的好听,尘少虞忖度,估计这人又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想来大悲山捡点便宜。
她道:“这回人也拜访过了。大悲山都是死肉白骨,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回去吧。”
男子眸光游览过山谷一圈,的确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废墟白骨之中,唯一算得上景色的,大概是面前的鬼王了,他挑眉:“前辈,在下倒是有一事不解。”
“——不知前辈在扛下濯灵钟六道钟声之后,在下能否还有一战之力?”
挑战刚出世的鬼王,说不定可以出一出风头,挑战一个在类比天道的濯灵钟余震后生死未知的鬼王,就算赢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尘少虞不知面前人的实力,向前一步,手中悄然凝出灵火。
靠在树上的人遽然出手。
他怀中的白骨剑一把都没有动,反倒是搂着剑的右手——
他的五个指节骨化作短剑,而后手骨化为长剑,顷刻之间,已经绕着四周转了一圈,从四面射向尘少虞。
尘少虞还没来得及出手,抱着琵琶的男乐修率先撩过琵琶弦。
乐声铿然。
空中的骨剑凝滞,四条弦从琵琶上脱出,缠上剑锋,剑往前走,弦被扯动,又是一阵乐声。
不同于方才凄凄惨惨戚戚的安魂曲,这一次的乐声尖锐,顺着人耳,直接刺入灵台。
“濯灵钟你受了几响?你当真还要再出手的话,谁死谁活,我可说不准。”男乐修以一种老母鸡护崽的方式,将尘少虞扯到自己身后,与三丈外的人对峙着。
铿铿铿三声。
白骨被来人收了回去。重新凝聚成他抱剑的左手。
来人深深望了尘少虞一眼,道:“叨扰了。”
说罢,不同于来时候的一步一步,他极快地遁去。
“喂。”尘少虞开口。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不叫喂,我叫迟韫。”男乐修手指微动,把琵琶上散出来的弦收回,他伸手,抓着尘少虞的手,在她的脉搏处,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迟韫。
他接着道:“没事了。”
“方才来的那个人,是“白骨剑”符叙。”
迟韫如此讲,尘少虞便能将人和自己魂灵在大悲山游历多年所见所闻对应上来了。
此人是尘少虞先前和墨点青说的,那个杀了一千零一个人的邪修。
“符叙修的不知道什么邪门剑道,你下次若与他对上,就去抢他怀里的三把脊骨剑,他从来不离身,这三把剑,是他两位兄长,和他的亡妻的。三把剑只要丢了一把,符叙都会疯。”
“你同我讲这些,是觉得我打不过吗?”尘少虞问。
她回忆起方才迟韫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若有所思。
迟韫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抓住了她外衫上的金丝扣,缓慢扣上,道:“你打不过。”
他半蹲下来,将自己处于仰视尘少虞之位,道:“你现在身上的灵火,最多只剩下一盏。”
尘少虞悚然一惊。
迟韫仰头,在他脑袋两边,竟然生出两只赤红色的,毛茸茸的狐耳,他的耳朵动了动,主动将头放到尘少虞的手心蹭,道:“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如今死了的迟泷也不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曾经和你三拜过天地庙堂,缔结道侣姻缘,和你同床共枕几十年。”
他的话不似作假。
——也不可能作假,鬼王有三盏火,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
尘少虞眸光晦暗不明。
若是迟韫讲的是真话,那她用右肩一盏火换回来的命数,还是扑朔迷离的一半。
自己根本不记得迟韫这个人!
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的前世吗?你是怎么与我认识的?”
迟韫挨个回答:“是,我今日想起,还觉得昨日历历在目。我与你初见那一日——”
他别过头去,耳根子又红了。
“我用了些小手段,趁着迟泷不在,爬上了你的床。”
尘少虞:……
她问:“你说的同床共枕几十年,是瞒着迟泷,与我偷情几十年吗?”
迟韫:“……对。”
果然,的确是漏了什么东西。
虽说自己与旁人偷情几十年听着,不比她痴心苦等一名剑修合理多少,但尘少虞觉得,自己作出前边这种事的可能性,的确可能会大一点。
她想要再掐算一次,忽而想起,自己只剩下一盏灵火了。
若是再和先前一样,那自己在大悲山苦修的无数个春夏秋冬,还没有四十八个时辰,就全部灰飞烟灭。
她硬生生按捺下这种冲动,召出头顶最后一盏灵火。
自她身周开始,那些阴气森森的白骨雕梁,全部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辉煌的宫殿,和人间兰昭都市的皇宫一模一样。
尘少虞就是照着那儿捏的。
她身下堆着的白骨,成了一片琳琅玉石,上边挂了个秋千。
尘少虞三火还没有凝就而成的时候,神识混混沌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兰昭。
皇城诸多宫殿里,她印象最深刻的大约就是这个秋千架。她每次都想着,等她落成三火,凝就肉身,就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大悲山。
鬼王长相带着极强的攻击性,托腮看着迟韫,她不问她的前世究竟如何,又是为何而死,反而眨眨眼睛,问:“你说你勾引我,爬上了我的床?”
“——我怎么不太信呢。”
迟韫就差指天发誓了,他讲话急促,道:“真真切切,绝对是,我做什么拿我一个黄花大闺男的声誉来开玩笑?”
尘少虞抬起双脚,半靠在秋千上晃晃荡荡,她偏头道:“那你是怎么勾引我的,再试试?”
迟韫在秋千荡过来的时候,耳根就已经被熏得红似滴血。
他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人间帝王家的祸国妖妃,合欢宗那些媚态勾人的修士形象在肚子里轮了一轮,才稍将自己的白色里衫往外拨了下,千拼万凑出一句:“官人,听琵琶么?”
偏偏这一句还跟穰饼一样干巴。
尘少虞毫不客气地笑了。
她像是逗小狗,接着道:“那你再凑近点。”
迟韫膝行过去,抓住了秋千的绳子,他未曾来得及开口,鬼王五指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肩。
鲜血在迟韫肩膀洇开了一道血红的花,还有几滴,溅在了鬼王绮丽面容上,添上了几分妖冶。
迟韫的真身,在她这一击之下漏出了一半。九条绒红狐尾在他身后全然展现。
尘少虞这一击,对他来讲,实在不算多重的伤。
可他的身体微颤着,心神也摇摆不稳。
尘少虞方才和他讲这么多,实则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也对,一个刚出世的鬼王,自己口中虚无缥缈的前世,自己能有什么要求让她全然相信呢?
尘少虞从秋千上走下,迟韫被她拖拽着前行。
他终于看清了那些建筑。
飞檐之下,牌匾上,金戈铁划,刻了三个字。
大悲殿。
大悲山里大悲殿,鬼王出世,濯灵钟之后,妖鬼感觉到她的气息,呼啸万里俱来朝圣。
一阵接着一阵妖鬼低语在廊柱内回响。
迟韫似破布娃娃,被她直接丢在殿内的地上。
她拔出迟韫身体中她沾血的手,挑起他的下巴,道:“把你知道的‘前世’,完整无缺,一段不差地给我讲一遍。”
方才和迟韫那些周旋,不过是尘少虞为了安定下自己头上最后一盏,也是最重要的一盏灵火罢了。
面前人最吸引她的,也不过是一具好看的皮囊,中州凡间修真界,到处都有,尘少虞怎么会因此,直接放下防备?
迟韫想张嘴讲,但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阻力。
他扯着尘少虞的衣袖,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啊啊”声。
尘少虞指缝间一滴滴落下鲜血。
她的大拇指轻拨过迟韫的嘴唇,把从他身体内沾惹的血重新涂了回去。
“为什么?”
尘少虞问。
“——你受制于某种东西,讲不出来关于你和我具体的‘前世’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