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7、七

　　七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仁开着车偷眼看和也，却觉他神色淡淡的，不晓得在想什么。待要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如何说。想起方才脸颊上香的那一记，心里凭空涌上些又酥又痒的滋味，竟不明白这龟梨和也是怎么个心思。
　　和也心里这会儿想的却同他毫不相干。不知怎的满脑子都是亮带走龙也那一幕。仁已跟他说了，锦户家是当权宦门，与田口家世袭贵族还自不同。他家出身戎旅，世代都背着军功，他伯父便是当今国务内阁中出名难缠的司法部长。锦户这一姓功高盖世显赫无比，却不是田口家那温雅爵爷抑或中丸家的豪富比得了的。亮虽是庶出，在家里地位却与众不同。他父亲随他伯父出洋考察，在柏林结识了他母亲，两人秘密地结了婚，却惧怕家里规矩始终不敢声张，也没敢带他母亲回来。本想慢慢疏通，不料他父亲一到家便被做主娶了国会议员的女儿，他父亲虽在爱情上罗曼蒂克起来颇可以冲锋陷阵，对付家里老爷太太却是不成，于是这段在外的艳史也不敢提起。好在他不是个忘旧的，便同同胞兄长商量之后将自己那擅娶的妻子养在德国，一切衣食居住都好好地供给，只是不准她回来。那女子却是个烈性的，一气之下不久便过世。亮整个少年时便独身一人在德国度过。因他身份特殊，纵算锦衣玉食不遭人欺负，也难免频频听得些风言风语。他本来生就性情高傲，这样一来更多了些怪僻，倒有些放逐王孙的意思。只是他父亲后娶的女子却无所出，他伯父见时机刚好，便禀明了老爷太太，将亮接了回来认祖归宗。这中间也很费了些周折。不想到后来亮却最得他祖父欢心，庶出不庶出也不管它，只一径当作掌上明珠来宠。只是他年纪小小的时候受了点刺激，大了也不易改，便打成了这目中无人骄狂自大的性子。
　　仁说完时笑叹道，“这人家世太好，先苦后甜，恃宠生骄，也是有的。况他是真的侯门。”和也登时便想起侯门如海。却不知龙也是怎么个心思。正想着陡然后面有人将汽车喇叭按得震天价响，吓了两人一跳。仁回头看一眼，皱眉喃喃道，“莫非是那疯子。”说着交代和也系好安全带，便一脚油门踩下去。后面那车却紧追不舍，在山路上盘桓一阵，给他陡然超过，绕在前面，嘎一声打横停住。仁猛踩了刹车抬眼看去，又气又笑，大声道，“我就知道是你！”
　　那边也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是谁！”说着陡然打亮了车头灯，和也不防，给那白亮亮的光晃得刺眼，连忙伸手去挡。耳边听得有人笑说，“这又是你从哪儿拐来的美人儿？”仁正色道，“少胡说。”那人不以为忤，嗤一声道，“几时你也假正经起来，没得叫我笑掉大牙了。”
　　这时和也已遮着眼看清那人，只见他身量与自己相仿，那体魄却不是自己比得了的。头发剪得短短约摸寸许贴在头皮上，染得稀奇古怪，竟看不出原本什么颜色。一张男子气极重的脸，眉目夺人。黑黝黝的眉峰挑出几分煞气，双眸烁亮，棱角分明的唇倒是笑的。见和也看他，便草草点了个头，伸手握一握说道，“我是田中圣。”仁在一边笑道，“田中家的大少爷，大掌门，大疯子。”圣啐他一声，“就你这闲汉嘴快。”说完陡然想起什么，一拍头顶笑说，“我刚在上面看见你这车，就一路追你们下来，其实是有喜信儿要亲口告诉你。电话里说不来。”
　　仁一挑眉道，“你且说啊。”圣神神秘秘凑近，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连亮、丸子和小淳我都没有说。今天刚得着的消息，山下要回来了。你说这可是不是个喜信儿？”
　　和也在一边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谁，却看仁脸上淡淡的神气，倒没什么听到喜事的意思，只轻轻哦了一声，随口道，“那你可得置桌酒请他。”圣见他这副模样，奇怪起来，一推他道，“你这是怎么了。”仁还是那股淡淡的神气，道，“你猜我现在想些什么？”圣耸肩道我哪猜得着。仁盯着他，脸上一点点涌上鬼笑，轻声道，“我正想如何拐他把咱们那年干的事再来一次。”圣听了这话怔了半晌，陡然大笑起来，竟如撒欢的猴子一般敲了几下自己胸膛，笑得停不住，一边喘吁吁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他回来你还会没反应。却不想你这人缺德到这份上，人家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一回来就碰上你这铁石心肠不厚道的。”

　　别了田中圣仁便送和也回家。和也好奇圣的来历，仁淡淡道，“他就住在山顶，有仿古唐门的那家宅院就是。”和也吓了一跳，想来这人自然也不是寻常子弟。仁忽然笑道，“方才我带你去看的那湖其实也是他家的地界，只是当年我们打赌教他输给我了。”和也听了这话又吓了一跳。仁继续絮絮道，“他倒不知我早就相中了那湖，才拐他拿那个当赌本的……”说着车子已开到上原宅子前。仁探头看了一眼道，“这会儿倒安静，想是该走的都走了。”和也看了一看，也笑道，“倒有点曲终人散的意思。”仁听得这“曲终人散”四字却顿了一顿，点头道，“可不是。”说着送他到门口，叮嘱他说上原若问起，只照实说即可，不会有事，叮咛再三，又嘱他早些睡，这才转身离去。和也靠在门口看他发动车子又伸出手来招，忍不住笑起来，也招了招手。只觉来姑妈家这么久，今晚却是过得最舒心的，天上明月清辉一时澈澈地都照透了心底。
　　进了屋子果然不差，和也照实说同仁去兜风，上原笑点了头不说什么，只叫他早睡。和也称心如意地上楼回了房间，过不多久门上砰的一声，他本没锁门，抬头看竟是龙也踉跄撞了进来，脸上煞白。和也怔怔看着他倒不知该说什么。他倒没什么酒意，只是一副疲惫不堪模样，进门便倒在和也床上，静了一会儿缓过气来，翻身看着和也道，“你倒是真跟赤西仁出去了。”语气听不出冷热。和也不知如何回答。龙也说完有些咳嗽，合着眼屏了会儿气，才冷冷道，“听说你还亲了他。”这下和也才惊跳了起来，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龙也冷冷答，“我自然有我的耳报神。”说着起身到他面前，看了半晌，一把捧住他脸，低声道，“你自己什么都不晓得，凶险也好浪荡也罢……只是我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我竟料不到你倒是天生的好坯子，做起这下三滥的勾当头头是道。”和也年轻，哪受得了这话，顿时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眼里柔软滚热勉强忍住，大声道，“你左一个田口，右一个中丸，半当中还杀出个锦户亮，你就光明正大了！”
　　龙也一呆，醒过神来劈手就打，颤声骂道，“我是什么人……你跟我比，可是活贱了！”
　　和也忍着痛反问回去，“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