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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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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中秋。
每年中秋,皇帝都要大摆宴席,皇室宗亲与较为得宠的妃嫔都会出席。
自那场意外发生后,这类的宴席便没有宗正晖什么事了。
散职后,林舒望去名品居买了月饼,到德亲王府上拜访。
德亲王府内的仆人对林舒望频繁的拜访,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没多问,直接就带他去了宗正晖所在的正殿。
宗正晖也不意外,不待林舒望施礼,便挥挥手免了他的礼。
经过大半年的治疗,他
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即使京中连日阴雨,也没有半分的不适。
保险起见,林舒望还是检查了一下宗正晖的恢复情况,才对他说道:“殿下可以尝试着站起来了。”
宗正晖眼睛一亮,扶在轮椅把手上的手缓缓用力。
林舒望赶忙将玉弩叫过来,一左一右将宗正晖从轮椅上架起来。
先让宗正晖的脚触碰到地面,再一点点减少对他的助力。
宗正晖感觉腿部传来钻心的疼痛,脸色骤然变白。
这样的疼痛,让他想起那日马蹄踩在他腿上的感觉,但又与那次不同。
这次的疼痛带来的是希望,是伴随着新生的阵痛。
林舒望与玉弩放开对宗正晖的搀扶,又向后退了半步。
宗正晖仍稳稳地站着,虽然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但是眼中却透露出许久未见的光亮。
他尝试着抬起一只脚,想要迈步,却直直的向前倒去。
林舒望赶忙用手扶住了他。
宗正晖感觉到,一股药香伴随着春日里的清冷将自己护住。这力量虽然很微弱,但却紧紧护着自己,不让自己跌入谷底,还一点点的将自己从深渊中拽出。
他不由的放任自己向这股力量的来源靠近,让自己完全被包裹。
林舒望与玉弩合力将宗正晖扶回轮椅上。
宗正晖在轮椅上坐定后,玉弩拿着帕子给他擦拭脸上滚落的汗珠,眼眶有些发红。
见宗正晖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林舒望方才笑着开口道:“殿下不必操之过急。”
宗正晖点点头,见林舒望还站在桌边,赶忙赐座。
玉弩命小太监搬来凳子,又亲自换了一壶新的茶水,刚要给林舒望倒茶,宗正晖便抬手拿过茶壶,亲手倒了一杯,递给林舒望。
“这些日子,多亏望舒哥的照料。”
看着自己的腿,宗正晖不由的思绪翻涌。
这德亲王府,多少人避之不及。望舒哥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奇迹般的出现,在除夕对自己许下承诺,鼓励自己、安慰自己,就像是对待弟弟一般。
纵使遭遇伤害,也仍愿回到自己身边,甚至为了自己,进入了这吃人的皇宫。
林舒望似乎很喜欢这次的茶叶,不过片刻便已将杯中的茶水喝完。
宗正晖又给他倒了一杯:“望舒哥若喜欢这茶,便让玉弩给你包上带回去。”
“我怎好白拿阿晖的茶叶,阿晖留着喝吧。”
无功不受禄,林舒望赶忙拒绝。又想起带来的月饼,打开食盒,将月饼摆在桌上。
宗正晖冲玉弩挥挥手,示意他去打包茶叶。
看着林舒望拿出月饼,在一边打趣道:“我听说望舒哥今日当值,怎么没见望舒哥在御前伺候?”
“今日本应在太医院当值,怎奈身子不爽,便告了假。”
林舒望将盛放月饼的盘子放在桌面上,金黄的月饼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听见林舒望说自己身子不适,宗正晖便想要叫府医。又想到林舒望自身就是大夫,自己是关心则乱。
他悄悄打量着林舒望,见林舒望与往常并无不同,面上还带着温润的笑意,方才放下心来。
虽猜到是托词,他仍然开口问道“望舒哥身子不适吗?”
林舒望只是摇摇头,用如玉的手指捏起一只月饼,递到宗正晖面前:“殿下尝尝。”
宗正晖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感,他接过林舒望递来的月饼,张嘴咬了一小口。
蛋黄的口感糯韧绵软,甜味从舌尖流向心田。
身为皇子,宗正晖吃过各种山珍海味,即使是不得不困于这德亲王府,也没有人敢在衣食上亏待他半分。
但这平平无常的月饼,却胜过他这些年所吃过的所有珍馐。
不是因为用料多么的昂贵,也不是因为手艺多么的精良,仅仅是因为赠他这月饼的人与旁人不同。
见宗正晖心情不错,身体也在渐渐恢复,林舒望不由的开口问道:“阿晖之后有什么打算。”
宗正晖忽然开始躲避林舒望的眼神,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半晌,宗正晖才开口道:“望舒哥已经做的够多了,之后的事情望舒哥便不用操心了。”
林舒望微微蹙眉,宗正晖的这个态度有些危险,他刚要再争取一下,宗正晖又接着说道:“望舒哥醉心医术,何必卷入到这件事之中呢。”
林舒望忽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宗正晖并非不信任自己,而是太过信任,才不想要自己卷入其中。
林舒望看着目光闪躲的宗正晖叹了口气。
“阿晖”
这个称呼让宗正晖坚定的态度有些松动。他的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林舒望还在继续往下说:“无论阿晖说什么,我都已经卷进来了。阿晖若是不信我,不愿意将之后的打算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尽力协助阿晖。只是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此道,恐怕…”
宗正晖有些动容,但还是继续劝道:“我文不成,武不就。不得父皇宠爱,母后也厌弃于我。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所求不过一立足之地,舒望哥何必为了我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况且,我对那个位置,本来也无甚兴趣。”
林舒望听着宗正晖自我贬低的话,逐渐皱起了眉头:“阿晖不要妄自菲薄,且不说阿晖立足朝堂多年,追随者众多,怎可能文不成武不就。便是暗处之人,肯费这些功夫,防着你东山再起,便足以证明,阿晖并非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至于圣上……”
想到皇帝的态度,林舒望顿了下,将话题转向别处。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必是有些误会。我德亲王府没多久,皇后便将我叫去凤仪宫,说阿晖是她的儿子,无论如何落魄,都不能被人欺辱了。”
宗正晖眼眸微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林舒望继续说道:“阿晖说只求自保,对那个位置也无甚兴趣。可即便是现在,府上也有人暗中盯梢,若是等腿好了……便是只求自保,恐怕也要谋算一番。”
这些东西宗正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实在不希望林舒望搅进来,才故意这样说。
但林舒望的态度也确实坚决,确实让他意料之外。
自己若再拒绝下去,林舒望不会再劝,也必然暗中谋划。便如这次进宫一般,或许会陷得更深。与这样,倒不如将一些外围的事交给他。
宗正晖:“望舒哥说的是,我身份不方便,那便烦请望舒哥帮我留意,这京中是否有可用之人吧。”
林舒望方才长舒一口气,正色道:“阿晖放心,这件事便交给我去办。”
宗正晖又想起了正月的事,忙开口嘱咐道:“德亲王府有人盯梢,舒望哥小心行事,尽量不要亲自出面。”
林舒望随声应下,心中却有了其他的计较。
建衡十八年八月末,林舒望来到了他小半年未曾踏入的云华茶楼。
这次他换了一身穿着,又靠着江湖神医必备的易容技能,换了张平平无奇的脸。
自己之前的座位还空着,林舒望在那张桌子前顿了下,还是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茶楼的一楼。
春闱放榜都已经三月有余了,曾经聚集于此的举子也早已散去,连醉欢坊的那个醉鬼也不知去向。
云华茶楼依旧人声鼎沸,只不过林舒望觉得,在这里寻找到可用之人的机会更加渺茫。
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见茶馆突然闯进一人。
这人身形高大,一身的酒气,衣着的布料虽都是当今最流行的款式,却是几种风格随意混搭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众人见他生的虽是白净,但一脸许久未打理的络腮胡,加上这一身奇怪的装束。手里还拿着一坛见底的黄酒,摇摇晃晃的往里走,纷纷避让。
正在讨论修道人如何飞升的百姓打量了此人几眼,停了话头。指着新进来的这人,小声讨论起来。
“啧,他怎么跑茶馆来了。”一个商贩打扮的人开口道,语气中满是嫌弃。
“孙兄认识此人?”他身侧的紫衣青年,饶有兴趣的开口。
“冯兄刚来京城不知道,这人是有名的泼皮酒鬼。每日在醉欢坊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再喝,喝完了再睡。”孙姓商贩指着对面的酒坊说道。
“那掌柜的就随便他这么闹?”紫衣青年一边问,一边用手扇走飘来的酒气。
商贩斜着眼睛看了酒鬼一眼,继续说道:“他财大气粗的很。那掌柜的要赶人,他便直接用二十几两的银子往掌柜的头上砸,得亏掌柜的躲得快,不然啊……”
酒鬼听着声音,向这边看来。
商贩干净赶紧闭嘴,等酒鬼将视线移开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声音又压低了一分:“后来那掌柜的便在角落,给他找了个固定的位置。”
冯姓青年兴趣不减,追问道:“他就一个人?也不与人来往?”
商贩又往酒鬼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酒鬼没有再注意这里:“可不是嘛,这人也奇怪,酒坊打烊的时候,他都是醒着的,迷迷糊糊的还能自己往回走。”
酒鬼在茶楼站定,四下打量一番,视线竟与林舒望对上。
他勾了勾唇角竟摇摇晃晃的往二层走来。
林舒望微微眯眼,他并不觉的这人是冲自己来的。
这人出现的实在奇怪,林舒望想要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却发现茶楼的小二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只得抬脚往楼下走去。
林舒望在楼梯上与酒鬼遇上,他正要侧身避让,那酒鬼竟直接撞了上来。
林舒望有些不悦,躲开继续往下走,那酒鬼却扣住了他的手腕,低低的唤了一声。
“林兄。”
转而提高音量:“李兄,你我兄弟已然二十年没见了,怎么一见我就要走。来来来,陪我喝上几杯。哦对,我忘了,你是不喝酒的,喝茶,喝茶总行了吧。掌柜的,一间包房,把最好的茶叶拿来,我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说着便把林舒望往二楼的包间拽。
林舒望听到他唤自己林兄的时候,就停下了挣扎,任由酒鬼将自己拽进包房。
现在这张脸不是自己本来的样貌,京城中自然也不会有人认得。
这人却一眼便看出这张脸是假的,还知道自己姓林。又说什么二十年没见了的醉话,必然是演戏给下面的人听的。
林舒望心中微动,看着此人微微眯眼,佯作挣扎:“兄台你认错人了。”
“认错?十几年的交情,我能认错?走走走,来喝两杯。”说着便把林舒望拖进了包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茶楼里的人面面相觑,逐渐小声议论起来。
“这酒鬼喝多了跑来闹事的吧。”
“应该是,那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怎么就和他十几年交情又二十多年未见的。”
“罢了罢了,一个酒鬼而已。”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在茶楼引起什么波澜,百姓们又重新开始聊皇帝的修道飞升与生活的鸡毛蒜皮。
茶楼的小二继续招呼着新来的客人,还不忘给楼上包房里的两位上一壶新茶。
包房里。
林舒望拿起茶壶,顿了下,又重新放回桌上。
他细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在用同样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半晌,醉汉才先开口道:“林兄,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