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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濯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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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晚宴后圣使将新来的信徒分别带往住处,他们似乎早就将姓名登记在册,所有事务都那么有节律规划——一人一个萝卜坑,安详地躺进去就好。
“我从未见过谁进食像她那样......野蛮。”
“正是。不知那位究竟看中她什么......”
“她的姓氏是什么?瞧这一身,我还以为是席娜你将女仆带进来了!”
......
比起前面的小声议论,最后将玛瑟琳称为女仆的少年音量极高,傲慢得理所应当,于是这些贵族少爷小姐们都愉快地笑起来。
圣使只是象征性温和地阻止,“好了各位,该休息了。”
“明天一早还要在中殿进行第一次祝神,你们都不想迟到的。”
破烂衣裙的少女被落在最后,形单影只。
毕竟是兰德洛亲自召来的信徒,圣使也不至于苛待,他为难道:“玛瑟琳,事实上新人的区域确实已没有空房。”
“名额总是格外紧俏又恰到好处......你知道并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幸运进入圣殿......我也没有权限将你带往其他神职人员的住处。”
他解释,并一锤定音,“你暂时在渡莱河边的小木屋委屈一晚,大概不会介意吧!”
玛瑟琳受了讥讽和冷眼,又即将可怜地在河边的观景地过夜,却没有丝毫怒火,“当然。”
穷人的孩子,总是更加随和一些,不顺遂的生活已经磨平了她的棱角!圣使自然这么想。
玛瑟琳简直迫不及待去往远离众人的河边木屋,她这样身负秘密的魔王被排挤,不合群,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在见到木屋的灰尘、蜘蛛网和岌岌可危的漏风门扉前,她确实这样认为。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到这里,陈旧的地板嘎吱作响,房顶黑漆漆一团没有灯火,阴冷潮湿如梦魇令人厌恶。
虚假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她也确实禁不住感叹了一句:“这真是......纤尘不染!”
能回到魔族或她这个魔王可以呼风唤雨、享受侍奉的任何地方都好,他们这些狡猾的光明阵营者根本就是刻意折磨缺乏力量和背景的自己!
脸上有着细小雀斑的年轻圣使一时被突如其来稍显邪恶的讽刺镇住,离开木屋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玛瑟琳捏着角落味道奇怪的一堆布条子擦出块儿勉强的容身之处,没好气地叩问系统:
“你还活着么?我反正快要死了。”
“那所谓的奖励,叫什么来着、真相之舌,拿出来看看。”
带着机械金属光泽的字在她目光中亮起,【尊敬的......】
只闪现出客套的敬语,便被她面无表情地打断:
“如果是像那本烂日记一样的东西,你最好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我对征服世界也没那么有兴趣。”
跳动的字符坚持片刻,便如落水石子般再无身影,彻底沉寂了......
“你刚才进食的样子真是丢尽我的脸!”
“任何尊贵的淑女都不会像森林里的魔兽一样,有你那样吞噬天空大地的好胃口!”
身体完美融入夜色的黑鸟口吐人言,刻薄像淬毒的利器,尽管他黑亮的尖嘴、细细的鸟腿小爪看起来全部脆弱不堪一击。
……
“真相之舌就是让这么个煤球开口?说些不中听的鸟语?”
玛瑟琳额角的血管狂跳,苍白无力的手突然充满力量,为捏扁这乌鸦蠢蠢欲动。
【他知道些关键,尊敬的魔王陛下】
【您成为他新的主人】
“你没一点力量!强大在你身上毫无踪影!尊贵的克……”
乌黑尖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发着牢骚,玛瑟琳箭步上前两手合握将他控制在掌心,摁着那对翅膀不允许张合。
乌鸦尖叫:“松手!”
“立刻放手!你怎敢如此对待克劳拉!”
“哇!!!”他再次急出了乌鸦叫声。
玛瑟琳发出戏剧般的阴森怪笑,“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做恶魔反派确实是一种享受。
她当然没有忽略乌鸦自称的名号,“克劳拉?你跟特洛斯什么关系?”
“你是他的魔龙。”她胸有成竹笃定道,“他死了,你就是我的。我同时继承他的魔王之位和一切所有物。”
克劳拉愤怒地来回转动那颗小小的脑袋,“你还把我称作玩意儿一样想要据为己有!做梦!我绝不会屈服于你这样恶毒的魔鬼!”
窗边仿佛有黑影一闪而过,玛瑟琳敏锐地感知到微妙的危险——她逗弄着往日魔龙之威慑已荡然无存的黑鸟,不着痕迹地向门边移动。
空间太狭窄,不利于她应对突发状况。
“说说龙谷。”玛瑟琳耳膜要被震碎了。
克劳拉像是被按下静音键,情绪可感知地低落下来,迟疑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玛瑟琳已没功夫再回答克劳拉,伴随着破门撞击门框的一声闷响,整个木屋都颤抖了一下!
一名衣着华贵典雅的英俊男人出现在地板正中,黑色的眼睛摄人心魄,微笑诡异,像是死神突然造访从天而降,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后巨大的黑色羽毛样翅膀缓缓收起,逐渐黯淡消失在空气中,虽然模样与人类不再有分别——但他显然不是人。
美丽而震撼的场景。
克劳拉也呆滞了片刻,随后找回声音,再次滑黑板似的警告,“赫尔曼!滚出去!”
玛瑟琳:“唷,你鸦科亲戚?”
话是这么说,小鸟的脚趾紧紧勾着玛瑟琳肩膀衣物,将身体半掩藏在少女长发之间,她感受到了极细微的抖动。
声音细如蚊蚋:“特洛斯的死……他也是凶手!”
玛瑟琳暗呼不妙。
“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想必您就是......身负魔骨的幸运者。”
赫尔曼优雅地踱步,声音低沉而柔情,好似与情人耳畔厮磨,暧昧地说些情话。
玛瑟琳绷着身体紧张地后退。她有被野兽锁定的压迫感。
一只有力的手掌闪电般迅速抚上她的脖颈,指节骤然用力,闪烁着异样光辉的眼睛中仍然盛满亲昵。
玛瑟琳心中警铃大作,仍强作镇定细着嗓子道:
“这就是你向我献上的见面礼?”
“赫尔曼公爵。”
“特洛斯是否太过纵容你?”
她赌赫尔曼渴望魔骨,却求而不得。
而这正是她与眼前这个强大魔族周旋的唯一筹码——哪怕只是虚假的暂时和平,做一个掌控间的傀儡陛下。
赫尔曼爽朗地大笑,痛快退到一个玛瑟琳可以喘息的安全距离,“还真是!”
“您是个妙人。”
玛瑟琳神情淡定,不动声色地看着强大到随时可以杀死他的男人单膝跪地,轻轻握起她的指尖,冰冷的吻印在手背。
鬼魂般幽深的男人专注地在她眼里寻找恐惧不安,只能扫兴放弃,她暗金色的眼睛那么自然地俯视赫尔曼,如生来尊贵傲慢,号令众生。
他靠着门板,“莱特学院的图书馆有一本古老的书册,它大概与这世界同步降生——”
“您去找到它,带给我。”
“魔族子民都将感激您的恩泽。”
玛瑟琳冷笑,“你实力如此傲人,怎么不亲自去?公、爵、大、人。”
赫尔曼轻松道:“您不是正将那位圣子蛊惑得团团转么?陛下。”
“我可没有您这样超脱漂亮的双眼。”
他消失在空气里,留下了一张柔软丝绸制品铺陈的大床和闪烁昏沉光斑的提灯。
玛瑟琳叹了口气,将警告她赫尔曼绝不可信的乌鸦先放在枕头之间,用手指充当梳子整理长发,蜷缩着躺了下来。
“先睡,鸦鸦。”
“是克劳拉。”
“对,押韵了,鸦鸦。”
*
“在我父亲年轻时,龙谷还不是今日这样。”
“教廷带来一场圣火……足以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灾难。他们反抗了,被所谓光明之力灼烧得皮开肉绽……那可是龙的盾甲!”
……
“死了太多龙,到处都是遍体鳞伤的尸体。龙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像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被践踏,当成燃料烧得噼啪作响。”
克劳拉讲述的时候声音哑而抖,他在乌鸦中属于体型较小的种类,刚好藏在玛瑟琳浓密微卷的长发之间。
玛瑟琳突然低声制止了絮语,“嘘——鸦鸦。”
她已经到达了大清早足以吵醒任何沉睡生灵的惨叫声的来源。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听到怪声并且有探究欲似的。
清晨旭日尚未完全升起,夜间的寒冷仍支配空气,水汽凝成薄薄的雾,使光线显得黯淡阴沉。
先是剧烈猛然刺破宁静的尖叫,饱含着痛苦挣扎,紧接着受狠厉折磨似的哭喊和悲鸣持续地萦绕在玛瑟琳耳边。
等到她悄然站在楼梯上,能够看到门缝处透出的光亮时,嘶喊的人似乎已经失去精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哭。
她又走近了几步。
门内的景象惊走了所有瞌睡,让人冷汗直冒。
几个赤裸的人类——或者说几乎没有皮肤的人类满地打滚,鲜红的血迹拉扯出诡异的形状,将地面上巨大的阵法图案填满,闪烁着金红的刺眼光芒。
身着白色斗篷的圣使手捧着杯盘,里面倾倒而出流不尽一样的金色液体,法杖接连冷酷挥舞,将跪在阵法中央的叛神者打得皮肉断裂,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玛瑟琳的牙齿被咬得作响。
她听到停下来时那个观看、监视行刑似的场面的圣使藐然无情地宣称:
“濯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