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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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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赢那种敏锐突然以无数倍扩大的方式落在了心里,耳边是周围交谈的嘈杂声,他的心跳藏在所有的声响下,咚咚作响。
再看杨如晤,他刚刚结束与白洁的通话,放好手机,随即转头看来,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见宣赢久久不动,杨如晤轻微且自然地眨下眼睛,似乎是在问宣赢怎么了。
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杨如晤虽不到四十,但此言有理。
男人眼睫纤密,眼神深邃,那轻微一眨动说不出的好看。不过也是因为杨如晤这个眼神,让宣赢心头升起的疑惑瞬间消失了。
杨如晤何许人也,这两天在贺家偶尔也能听贺成栋两口子夸他几句,说他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与众不同,当年小小年纪就能把大人糊弄的团团转,反正到头来无论大事小事,若不是杨如晤自己承认,谁也猜不到他什么心思。
贺成栋说这话时自豪跟无奈参半,宣赢猜测老贺应该也没少挨杨如晤糊弄,转而言之,杨如晤的心思怎会轻易让人看出。
极度的敏感与病态的心理让宣赢长期处于防备的状态,他觉得自己还是别过于得意忘形的好,跟杨如晤关系不错是一回事,但这个‘不错’仅限于日常社交关系,哪怕退一万步想,若杨如晤真的有意示好,那也一定是居心叵测。
住贺家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惦记着来害他。
宣赢脸色眼看着变换了好几轮,杨如晤微微侧头:“我发现你今天很开心。”
宣赢瞥过来,冷冷回道:“我才发现你好像是个瞎子。”
杨如晤失笑,未等说话,一阵掌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向前看,一对璧人缓缓入场。
贺此勤与林漾站到中央,闪光灯频繁亮起,宣赢被晃的眼晕,心情陡转直下,喉间狠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双臂也慢慢地垂放到膝盖上。
伴随着心浮气躁的不适感,一只柔软纤细的手落入他掌心。
“还好吗?”任玥轻声问。
宣赢按了下眼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没事。”
待第一轮掌声停歇,杨如晤转头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任玥与宣赢十指相扣的手,也是这时,不知从哪处投来一束光,淡金色,投映在宣赢眼底,那双微垂的眼眸熠熠生辉。
台上订婚宴流程徐徐推进,在坐宾客也配合节奏一阵阵地为准新人鼓掌,在热络的氛围里,宣赢犹如一只失去思维能力的机器,面无表情,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宣赢这样的状态很令杨如晤眼熟,很久之前他曾彻夜守在宣赢病床前,也是那一夜,宣赢睡前痛哭一场,眼底水光如梦如幻,他看见有一只残破的灵魂在里挣扎的痛不欲生。
杨如晤动了动手指,少顷,他抓住宣赢手腕轻轻捻了一下。
宣赢眼睛微微一动,唇角掀起小弧度的嘲讽,任玥发觉,先低头盯了几秒杨如晤的手,然后面带笑容地侧头过来:“放开他!”
三个坐在一排的人突然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态度,任玥面色礼貌温善,态度却颇为汹汹,言谈举止像极了宣赢身上的那种尖锐。
换做旁人,为着场合也应当退让放开,杨如晤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将宣赢的手腕攥的更紧,没事人似的跟任玥寒暄:“开宴前沈休给我打了通电话,他说你们过阵子准备出去玩?我大约也得空,不如一起?”
任玥习惯性地站在宣赢角度出发,自是知道杨如晤跟贺家关系匪浅,下意识地就对他有所防备,然而经杨如晤这句话提醒,任玥才想起,这人跟沈休关系也不错。
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了。
任玥笑着摇摇头,抬手指了下耳朵,似是在说周围太吵,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手腕的禁锢感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沉重,又麻又痛的滋味让宣赢觉得手腕都要断掉,即便如此难受,宣赢也没说什么,甚至内心还有一丝隐晦的解脱感。
杨如晤这番行为看似亲近关切,实则惺惺作态,甚至还有严防死守的意味,打的什么主意他想也不用想,无非贺此勤仍姓贺,请柬上贺林二字跟他宣赢毫无关系,杨如晤生怕他被刺激到,不顾场合地闹起来罢了。
也诚如杨如晤口中的‘前科’,宣赢知道哪怕自己跟杨如晤痛下保证,今日单纯就是来参加贺公子订婚宴,杨如晤也万不会相信。
下午四点,准新人跳完最后一支舞,订婚宴落入尾声。
宾客陆续离开,周围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林氏夫妇起身送客,杨如晤这才放开宣赢手腕。
这人手心温度极高,烫的手腕好像不是自己的,宣赢甩了甩胳膊,学起杨如晤的平淡,静静瞥他一眼。
杨如晤跟他互看了半晌,忽然幽幽一笑,轻声告诫:“宣赢,别这么看我。”
宣赢本想冷嘲一声,但是很快杨如晤对他微不可察地抬了下眼,这双眸光跟利剑似的劈了过来,直扎心底,然而不过一秒,杨如晤回归熟悉模样,眉眼英俊,儒雅沉静,对他纵容地笑了一笑。
片刻之间,好像发生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宣赢觉得自己莫名落了下风,但他不愿低头,只想做个英雄,可杀不可辱。
他不甘示弱地盯着杨如晤,此番行为颇具色厉内荏之意,杨如晤率先收回了目光,示意前方,宣赢随他眼神过去,贺此勤与林漾相携,正缓缓过来。
不多时,他们在宣赢桌边停下,宣赢与杨如晤的眼神较量变成了跟贺此勤的,兄弟二人对视良久,贺此勤举起酒杯:“哥,我敬你一个。”
林漾温婉应和:“宣赢哥,谢谢你能来。”
宣赢原本计划参加订婚宴也就走个过场,待不了多久就打算离开,但是真正坐在这里,看着台上酷似生父的贺此勤,竟然安稳地坐到了结束。
餐桌上配备红酒香槟,宣赢面前只放了一杯白水,他起身,看了下那杯水,转而拿起了那杯被放置了很久的香槟。
“宣赢。”任玥握住他的手腕阻止,跟那对壁人笑笑,同时也端起酒杯,“不好意思,宣赢身体不好,需要忌酒,我代他喝。”
不等宣赢说话,身旁的杨如晤也站起,径自跟二人互碰酒杯,一饮而尽:“好了,自家人的酒什么时候都能灌,忙去吧。”
他语带玩笑,不着痕迹地遮掩了过去。林漾抿抿唇,也不多劝,笑吟吟地挽上贺此勤转去了下一桌。
那一桌几乎都是跟贺此勤年纪相仿的人,有男有女,想必是林漾与贺此勤的好友,他们不拘小节,把酒言欢,戏谑贺此勤等来日真正结婚时,一定要让他好费一番力气才能把林漾接走。
贺此勤豪情万丈,揽着林漾的肩,说放马过来。
宣赢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跟被戳了个窟窿似的难受,贺此勤是他的亲弟弟,他们从小长大,打过骂过也笑过,幼时也曾挤在一张小床,趁着大人熟睡,趴在窗户边上看星星,一边数星星,一边希冀着长大后的生活。
“阿勤。”
还在与好友畅聊中的贺此勤猛然回头,很快,他中交谈圈内脱离出来要奔宣赢所在之处而来,但是宣赢对他抬了下手,手心向外,意思让他不必动。
宣赢脸色依旧冷淡,完全没有融化的迹象,隔着人群,他冲贺此勤遥遥举杯,道声恭喜,仰头将那一杯香槟饮尽。
放下杯子,宣赢也不再惦记跟杨如晤的交锋是赢还是输了,起身离席直奔楼下,任玥一路紧挽着他的手臂,不安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宣赢脚步一顿,胸腔郁气翻涌,却笑着安抚任玥:“我以前酒量都能喝倒沈休,这才一杯,没事。”
任玥忽然沉默,步伐也定在原地不肯动,宣赢回头看,望见一双含泪的眼睛。
二人已至大厅,阳光散在各处,宣赢翘起嘴角,在她脑门一摁:“妆都花了,你要这么一副样子回沈园,沈休回头就得找我算账,收拾一下去。”
任玥低下头,抓住宣赢的手,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扣进去:“谁都会走,我不会。”
“我知道。”宣赢晃晃手腕,抓的更紧了些,撑着精神跟她玩笑,“你最爱我。”
二人说好车里见,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开到门口等待,上车前,宣赢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车前坐进后座。
酒店位于繁华地段,周遭声响凌乱,耳边有行人步履匆匆,也有道路之中起此彼伏的笛鸣声。
在遥远的嘈杂声中,宣赢思念起了宣文林。
他那个没福气的亲爹是个小科员,朝九晚五,薪水不高却也足够生活,他常常说日子就得慢慢过,履历也得慢慢熬,过几年就能轮到他升职,到时候给宣赢宣勤买好多玩具。
过几年.....再过几年,日子太快了,没过几年宣文林就死了。
宣文林是个很开明的父亲,在别人家给孩子制定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矩时,宣文林从不效仿。
他不会对屡屡拿第一的宣勤格外关照,也不会对成绩较差的宣赢横眉冷对,他会说拼尽全力就好,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好。
但是开明并不影响一位父亲的威严,若在检查家庭作业时被宣文林发觉谁有不老实的迹象,那一顿揍是少不了的。
充满烟火的生活随着宣文林的死亡消失不见,离家之时宣赢带走过宣文林的一张照片,蓝底工作照,宣文林的白衬衣衣领平整,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但是那个钱夹宣赢后来不小心弄丢,找了许久,也没能寻回。
宣赢闭着眼在脑海中描绘宣文林的轮廓,他还是是年轻模样,随着宣赢的记忆变得生动起来。
宣文林不正经地问:“儿子,又想我了?”
“啊,想了。”宣赢喉结滑动,听见自己跟他对话,“想陪你去呢。”
“好儿子,你爹不缺人陪。”宣文林站在他面前说,“你好好的。”
用意念幻想的画面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宣文林的脸在渐渐褪色,他的目光里有担忧也有无奈,像是死不瞑目,眷恋尘世。
“爸,宣勤订婚了,婚期定在年底,那姑娘很好,配你那傻儿子绰绰有余,但是他改姓了,没办法,他受过委屈,你也别怪他。”
宣文林的脸淡化到消失不见,余音尚在回荡:“不怪,都要好好的啊。”
一声刺耳的笛鸣响起,宣赢睁开眼,一滴眼泪沿鼻梁滑下,‘啪嗒’一声,重重砸到衣服上。
他用手指蹭了下眼角,目光投向酒店方向,暗骂自己晦气,人家在里头喜气洋洋,他在外头哭丧。
宣赢把腕间的珠串摘下,用指腹捻了几下,静过片刻,他拍拍前排座椅,管司机要了支烟。
熟悉的气味在口腔里蔓延开,辛辣,苦涩。
烟过半支,窗边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
宣赢吐出一口烟,看也不看这道身影:“滚开。”
杨如晤恍若未闻,盯着他脸前散开的烟雾走了些神。
宣赢长得好看,尤其面无表情时更能突显一股特别的气质,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但又无可奈何地接受世俗摧残,这些气质投射在眼睛里就成了一种不耐烦、不谄媚、不高兴、还隐晦地带着点毁天灭地的疯感。
配上刚才抽烟的画面就很有冲击力,白衣黑发,碧色玉珠缠在手掌间,一缕烟雾如云烟缥缈,不像在抽烟,更像在焚香祝祷。
杨如晤伸手拿走他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宣赢愣过几秒,正欲质问,只听副驾驶门一开一合。
“工作太忙,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副驾驶那个男人适当示弱,“里面闹哄哄的,让我在你这儿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