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疑是故人来 ...
-
徐秉深并不想管这桩闲事,再说了,温以翎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酸书生,若是徐秉深有用得到的地方,毛遂自荐的人能有一打,也实在没什么结识的必要。他也不急着答应,反而问道:“怎么,令妹还待字闺中?”
温以翎头一次露出苦恼的神色,只是面对徐秉深,不能大吐苦水,只能简略说说。
“唉,你是不知道,一般女子寻找夫家,大多求财求貌,可我这个妹子,独独要求个知心。先前在家时,媒人将家里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她一个都瞧不上,这可真是难办。”
徐秉深浑不在意,笑笑,“各人自有各自的缘法,强求不来,随意而安,方可水到渠成,令妹的福分,还在后头也未可知。”
温以翎只点头说“是,是,是。”
梁琢装好车,又回头来找温以翎,将他拉到一边,问:“你同我们一道回去?”
“你先回吧,我上山收拾收拾,晚些回去。”
“你还要去忙?”梁琢十分吃惊,“你一个孤家寡人,独自呆在破庙里,也太不安全了。”
他拉住温以翎的袖口,“我听说这里以前还闹过土匪,你不要命了?”
“你都说了是以前,自从县衙里组建了保安队,那些土匪很久没出现过了。”
温以翎别开他的手,“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你可真是胆大,为了工作不要命,我是不敢的。”梁琢松开他,又凑上来问:“什么时候回去,请我吃饭还做不做数了?”
“你和小清先凑合一顿,晚上我回去给你们炖莲藕汤。”
梁琢悻悻的,同温以翎说完话,和徐秉深告别,一主一仆,发动车子缓慢驶去,渐渐地看不见了。
徐秉深也不想多呆,谢绝了温以翎邀他用餐的美意,带着陆虎孙和阿武也走了。山脚下复又恢复了和平。
转眼已是朗日高悬。远处轮船的汽笛声呜呜地响,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炊烟。
回到小院推开门,那农妇早已做好了一桌子菜,连同碗筷,整整齐齐码放在院中的木桌上。四处不见人影,可能做完菜便回去农忙。
还未动碗筷,门外小跑进来一个挎着包,妆容十分严整肃练的下手,将包里的一沓报纸递给徐秉深,行了个军礼,趁着他们翻阅报纸的空当,悄无声息的退走了。
那厚重的一叠,几乎是将市面上所有能见到的报纸都购买了一份。徐秉深粗略翻了翻,大多是本地的时事消息——外地除非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事件,才值得各大编辑在文章上大书一笔。
眼下风平浪静,说明无事。
几个人一边翻着,一边动筷。
“二爷,”阿武问到:“那梁少爷为何会千里迢迢跑到乡下来,梁家就算有穷亲戚在大山里,也不该在武昌啊?”
“梁家世居申城,可没听说祖上是外来户。”
徐秉深盯着一则公告,上面提及,最近有些地方土匪泛滥,居民们需多加提防,尽量不要四处浪游。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虎口夹着碗,喝一口汤,眼神也没离开报纸,说:“梁家自然不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认亲戚。男人出游在外,不是求财求官,便是为了女人,这梁少爷吃喝不愁,父亲更是位高权重,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阿武是个实心眼,他想起梁父的职位,便说:“也不尽然,自从海关总署改制,营造处改组为工程局,新设了营造科、图画科,正需要一些建筑系的人才,我看他也有可能是冲那温先生来的。”
徐秉深笑笑,不做声了。
反倒是陆虎孙替他解释了几句:“你不明白,梁少爷志不在官道,他是不会有这个替父招揽人才的心思的。”
没一会儿,后院“噼啪”几声,是阿文翻墙进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走起后门?”阿武两手举着碗筷,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别管,”阿文一路小跑过来,伸出脑袋看桌上的菜色,“真香……”
一碟嫩嫩的鲜藕,一条鱼,烧排骨,大蒜叶子炒的腊肉,个个看起来颜色鲜亮,旁边还备了几样豆腐乳、腌辣椒的小菜。
阿文给自己添米饭,碗里狠狠压实了,双手耍连环似的往嘴里刨。他往日吃饭就是这个德行,大家都习惯了,阿武怕他噎着,提前给他盛好了汤。
“毛巾厂查的很严,往来必经之路,每个路口都有人把守,不容易混进去。”
阿文一气吃了三碗饭,汤饱饭足,才有闲暇说事。
“你们不知道,一走进去,那十几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真是瘆的慌。我去打听厂里招不招工,都说不招,将我轰出来了。”
“那可怎么办?四爷若是真的被人藏到了厂里,难道要等他自己走出来?”
毕竟这件事不能太过声张,需要顾及徐海鹏的性命,和整个徐家的名声,能水过鸭背、悄无声息的办妥,自然最好。
“别急,”阿文放下筷子,“我又去码头上打听了一圈,厂里找轮船公司雇了条船,隔日一班,替他运送毛巾到省城,再由省城分销到全国各地,那些工人们每逢单日,凌晨三点钟就要将毛巾运送到码头,装货上船,咱们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混进那些工人的队伍里就行了。”
“怎么混?”阿武问。
阿文也不直接回答,只说,“等着吧。”
这时,在旁看报纸久未出声的徐秉深吩咐道,“找人去票号里支笔钱,给这个小毛巾厂下笔大订单。”
“二爷,梁少爷那边,要不要找人盯着?”阿武站起身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
“梁少爷?哪个梁少爷?”阿文一头雾水。
“海关总长家的,叫梁琢。”
阿文看看答话的哥哥,又打量着徐秉深漠然的侧脸,迟疑着问:“梁总长的小儿子,字玉汝的那个?”
徐秉深放下报纸,“怎么,你知道?”
“不算知道,不过在申城的时候,听说过一桩闲谈旧事,大概知道他来武昌的缘由。”
这下连陆虎孙都来了兴趣,递给他一个杏子,“什么缘由?”
“你们不知道?”阿文有些诧异,“当时,梁少爷为了一个乡下女子,不仅推脱掉了家里的婚事,还瞒天过海送她出国留学,结果被梁总长知道了,好一顿骂,这梁少爷便冲冠一怒,誓言非她终身不娶,差点被打死了。”
“那女人听说就是寿昌县人士。”
……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梁少爷正和下人驶进了一片聚居的民宅,这里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临水而建,石板路像是贴在水面上。他们穿过一株从房子里伸展出来的梨树,见那繁花似雪,梨树枝干茁壮,有一半垂坠到水里,如牛饮水,煞是可爱。
浅白的花瓣“簌簌”落在车窗上,梁琢驾轻就熟停了车。
“我的衣服乱不乱?样子难不难看?”
梁少爷一下车,便对着车玻璃整理头发,有些紧张的问身边叫春生的下人。
春生竖起来大拇指,“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梁琢满脸傻气,乐呵呵的从车里提出几包油纸包的点心,举止斯文地走去敲门。
门里一道女人的声音,“谁啊?”
梁琢未见其人,俊脸上先浮满笑意,温温柔柔回应道:“小清,是我。”
门内“窸窸窣窣”的杂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轻盈徐缓的脚步声向这边,拉开门。
素白的长衣长裙,歪歪斜斜的辫子,温清仪有些不修边幅地拉开门栓,眼神又惊又喜,清脆地叫了一声,“梁大哥。”
梁琢心里被这一声叫得找不着北,十分不值钱的拎着东西进了门。
只见院中七零八落的堆积着各式各样的石刻,一张长木桌,散落着笔墨纸砚,角落里有一颗桃树,一颗杏树,两根麻绳从房梁下牵出来,拴在树上,几排宣纸拓印着各种图案,被晾在绳上。
温清仪忙着给他们泡茶,梁琢顺着麻绳一张张看过去。
“吃饭了吗?”温清仪在屋里问。
梁琢身体一滞,“没呢!”
温清仪端出两杯茶来递给二位,巴掌大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显得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还没吃呢,等着,哥哥上山去了,要等晚上才回来,咱们先凑合一顿。”
说完转身钻进了厨房。
“我已经去山上找过他了……”梁琢捧着杯,一个劲儿的给春生使眼色,“我说你们兄妹二人,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往来不便,而且还不安全,早说了,我出钱聘请你们去省城画图,给你们租个大宅子,结果……。”
春生早有眼力见的跟进了厨房,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一会,温清仪一头雾水地端着一筐豆角出来了。
温清仪坐下来摘豆角,好像没听清刚才的话,抽空问他:“你什么时候到的?住哪儿呢?”
“昨夜,下榻在镇上的客栈里。”
风吹得一排宣纸哗哗作响,梁琢挨个看完了一圈,感叹到:“你这里拓碑可真不少!”
“是啊,都是打山里寻来的,有的被拿来铺路踩在脚下,有的被土匪砸得七零八碎,时世艰难,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拓了多少了?”
“百十张总有的,没细数过。还有哥哥描的许多古建图画。”
她叹了口气,“要是能有书局愿意把这些东西装订成册,哪怕只有三五十本,能流传下去就好了。若是没人管的话,这样珍贵的典章文物,恐怕就要消失于迢迢长河中了。”
梁琢原本在仔细听她说话,此刻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蹦出来一个人。
真是天意安排,早些他还在为碰见徐秉深觉得晦气,现在却喜不自胜,老天爷仿佛注定了要让他在小清面前长一回脸。
他急忙说道:“这可真是巧了,我刚好认识这么个人,不过呢,他和我是同乡,也是申城人,咱们申城十家有九家报社都是他的,出这么一本书,想必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