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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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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起源于那一没有扇下的耳光。
少年雪白过分的面颊上,漂亮的纯黑眼眸微阖着,低垂的睫羽在惊鸿一瞥下有着难以置信的美丽。
可停在这个凛雪般冰冷又脆弱的像要融化了的少年面前的几个人所围拢的那个少女正维持着某种尴尬仓促的欲打姿势。
“姐?”
学校后街这片平时聚着些流里流气的混混没什么奇怪,里面站着一个穿校服、扎马尾的少女虽有些扎眼,气质倒也不违和,这位社会姐针对固定教训的那个对象也是日经,也没什么好谈。
可今天有点怪,哪哪都不对劲。
“迦宁姐?”
裴迦宁笑眼一眯,她当然要笑,因为在收拾地上的这人之前她还得叫旁边他们年级大哥一声哥,现在那些人就得叫她一声姐了。因为地上的这人,简单揍人就此升级为了“显赫家庭孩子之间的争斗”,她的辈分水涨船高,得了一声“姐,我们都是你小弟,你随便吩咐!”,可相应的,都在看她的一举一动。裴迦宁手一伸,旁边立马有男生凑过来给她点烟,她侧头,一手撩开散下来的长发一手护火,睫毛在火光轻颤,美的妖冶。
低下头,她勾唇一笑,把正燃开的烟碾在地上那人的手背上:“贱种。”
周围轰然炸开一阵哄笑,初三的学生,恰恰是初中的学生,声音还未褪去稚嫩,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怎样的言语和方式去攻击别人。
忽然一噎,又是一噎,裴迦宁的眼迟疑地从她揪起的那张破损的脸,移到再次莫名发起抖来的手上。
烟灰明灭,灰烬里簇着一点微火,本该带来皮肉的焦糊味和牙缝压抑不住的痛嘶,可再一次的,
堪堪停在了那贱种手背上方的几寸,像被某种透明的绳索吊着,
失败了。
“又来了,又是这种好像有什么在操纵我的感觉……”
这回,贱种被她打吐血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手机对准拍照时会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住镜头,喉咙里发出轰隆的低吼,像凶极了却又攒着稚嫩未长开的骨骼的小野兽,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中极致的愤怒,阴森可怖的那个贱种——
再挨打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会慢慢爬起来,维持把全部的重心靠在墙上,靠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肯倒下的姿态。
像在捱时间,已经不把他们当回事并接受这一切的把这段时间给捱过去。
这次,裴迦宁终于看清了那张被她拎着的脸。
不是恐惧、不是蔑视、不是愤怒或漫不关心出神,要是那些也好。
空空洞洞,像拎着臂膀的没装进任何灵魂的人偶,他的肤色极白,精致的鼻尖上生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颗红痣倒是平添了几分艳丽。眼皮薄得恍惚能看清黛青色的毛细血管,左侧的眼尾和太阳穴之间,另有颗不深不浅的红色小痣。红唇,白肤,眼底却是黑漆漆的,宛若一潭死水。
嘴唇红润润的,浸了蜜饯似的,衬得一张脸愈发明艳,这个贱种和他亲妈一样长得妖里妖气,可与那个只会无声哀哭的半老徐娘不一样,眼都不眨一下的,衬得不像活物。
那双漆黑的眼底就那么的倒映出她,激不起丝毫的波澜。
裴迦宁终于感受到什么,但在她的年纪还描述不清那种具体的情绪,于是她只是像丢掉一个脏东西一样把人给甩开。
然后在尝试再去拍跪她十分钟的贱种,
周围的人录像,拍照,放肆哄笑,
她握着手机的手却一直在抖,无果后,
“你敢告老师,这些视频我就发空间里。”
这是裴迦宁临走前,恶狠狠的警告。
明明前一秒,这群人还天不怕地不怕。
明明她警告的这种情况也有发生过,发生过她也都记不清有多少次的无数次,
明明每次都是所有人毫无迟疑地站在她这边,老师也是,同学也是,她欺凌的,仿佛是被默许绝对活该的那样一个存在,【那个贱种】。
可裴迦宁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每一次,还是会感到害怕。
———
在无人发觉的身后,就那样久久跪着,一动没有动的身影却间或仿佛动了一下。
狼狈不堪被刘海遮蔽冷白脸颊的漂亮少年微一动,卷翘长睫毛微微颤动,接着抬起。
那抹任何人进入都只像流星坠落入深渊般的黑里,突然有了微末亮起的光,是尚在少年期的好奇,
某种困惑:?
———
要找学校那个公用出气包的麻烦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你的心情不好,就够了。
被几个高年级混混围拢在中间时,裴旻之仿似已经习惯的眼未抬一下。
按理说在京大附中这种级别的学校,校园暴力不该是被默许的,更不要说参与欺凌的除了手脚会隐蔽些的皮笑肉不笑的好学生外,从来不乏逞威风的流里流气的混混,可就是在还没放学的正课时间,裴旻之就是这么在正对教学楼的操场上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挡住了。
这种情况下,裴迦宁怎么会不去呢?
于是在把贱种整治下跪后,“迦宁姐,还是你厉害,直接给这孙子膝盖上一脚。”全年级绕着走不敢惹的张旭都看向她,勾了勾唇,“不然今天这孙子肯定还是不跪,次次让他道个歉都那么难,跟屎拉不出来似的。”
裴迦宁也很满意,她觉得很有面子。
今天她让这个贱种下跪的事肯定一传十,十传百,张旭又认了她当妹妹,现在不论是因为她家的背景还是她在年级的地位,她是裴大小姐又是学校一姐,这就是这贱种敢惹她的下场。
她同时还满意的是也许是她动作够快,那种被操纵的感觉没有出现。
裴迦宁娇笑道:“谁知道他这么虚呀……”她正忙着找烟抽,突然一噎。
那种不辨是非,肆无忌惮,以欺负别人为乐,活的嚣张跋扈。站在恶人那边也毫无怜悯之心,不是个好人甚至连基本的善心都没有,却沉浸在某种被虚幻般勾画出的□□大小姐的愿景再次被什么中断。
裴迦宁的话卡带般断掉的那一刹那,倒映在她眼里一直一动不动的那道身影像终于苏醒的,动了动。
抬起的,倒映在裴迦宁眼里的,是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那是一张极亮眼的脸。
人很高了,脸瘦,眉骨硬朗,下颚弧线干净利落,整个人线条薄而利,像把刀,极具少年感。
肤色极白,轻薄似纸。
宽肩窄腰,白衬衫下露出的一点小腹具有的肌理,是少年蓬勃的肌理。
让裴迦宁都恍惚,按理说,这长相,该让在这个年纪虚荣的她不至于想得到也会生出少女心的朦胧贪欲,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对方呢。
裴迦宁忽然觉得浑身僵了一僵。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恍然间,她忆起一道,不肯弯曲的脊梁骨。
她忽然周身一片冰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从逆来顺受眼眸无光的不人不鬼只求跪直的挨打,到现在的每一次挨打。这个人被一脚踹到了铁栏杆上,却浑身的血,佝偻着后背靠住金属。
浑身颤动。
在笑。
慵懒的呸了一口血沫,指尖把玩着血痕,阴鸷黑眸内火光不灭,在对手身上打量,对着强大数万倍的敌人神经质的闷笑,整个人都在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癫狂的笑背后是止不住的疯狂杀意。
杀意,真的是杀意。
甚至由于殴打他的高年级混混正在的发抖和逐渐地外强中干而产生没头没尾的困惑。似乎是真的很困惑,为愚蠢的敌人能杀死他却不敢而替敌人感到不甘,否则那就来不及了,那就让他——
【?~】
【又能活过一次】,
【又能看到了】。
浑身透着一股暴戾又疯癫的邪劲儿。
之前,这人刚转到这所学校时还是一颗璀璨新星,被她一手扼杀。裴迦宁只知道这人对她恨之入骨。
什么才会随波逐流?
死去的事物才会随波逐流。
生命的意义在于不顺从。
可在什么情况下,他会这样坦然自若地在拳打脚踢面前躺下,恍若猫露出肚皮的撒起娇来。除非他面对的对象值得他这么做,除非——他是故意这么做。
当这一天,裴旻之与她四目相对时。
人群攘攘,却能准确无误捕捉到她的窥视。
裴旻之没躲。
暴雨欲来,晚风悄然拂过,掀起她半边黑发。这让裴迦宁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像是被一盏冷水浇下的沸酒,黝黑,深不见底,凉得没有温度。
终于穿越半载寒冬,抵达裴迦宁的面前。
裴迦宁的眼落在了这人明明在被欺凌羞辱毫无慌乱羞赧的噙笑的脸上。
那张脸坦荡的,就好像他不是在屈居于拳打脚踢,而是在享受一样。
黝黑纤长的睫毛煽情地掀起,极慢极慢的慢动作里仿佛落在冰面上的黑蝶,振翅欲飞,一瞬间,近乎从未展现于这个世界是崭新头一次的某种少年气的偏执、占有欲、与刻意装出来的娇气,混杂着双重人格华丽丝绸包裹而现。
在确保裴迦宁她尴尬僵硬仿佛被什么支配操控住的境遇之后,终于,骤然带上了一抹笑意。
裴迦宁终于确定了那一点。
——【这个贱种】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
随着那个所谓的“姐姐”对他的欺凌受阻的越来越多,裴旻之确定了这一点:
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有另一个外界更高维度的力量在支配着这一切,
【支配】了裴迦宁,
【保护】了他。
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人出生后,他所接触到的一切,就会组成他的全世界吧?
当他的小世界固定在那个狭隘逼仄的公寓间里时,裴旻之通过酒气扑鼻的男人把啤酒瓶砸碎在女人身上时,男人混浊的眼,看到了抱膝躲在桌下,小脸雪白、眼神懵懂茫然的小小他。他曾以为,这就是家、家人和爱的模样,人和人相处的模式、这个世界的模样。
当他渐渐长大,走出家门,发现身边会有人亲吻年轻的妻子,满眼爱怜,老师会疼宠的抚摸班里总有那么几个玉雪可爱又会撒娇的同学的头时,裴旻之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有其他模样的。
可就像是没喝过奶的幼猫,看到其他幼崽在掌心里撒娇吮吸羊奶也不会认为那是自己的食物,除非被亲手喂到嘴里尝到味道一样。
从来没有任何的好感、友善、轻吻和抚摸有落在他额头上过,
裴旻之在那个本该落在他破裂出血的嘴角的耳光,却停在头顶时,才学到,
原来,【那】也是可以属于自己的。
为什么呢?除了第一眼就开始的对他的排挤与对他的厌恶,这是裴旻之第一次感受到对他的心疼或者【被保护】的感受,可是这种情况在其他人身上都找不到。
在身边这些这些别无二致没什么区别,出现就好像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找他的麻烦一样……好像他的意志以及未来的人生轨迹会走向何方高于其他所有的人以外,
裴旻之只在那个所谓的“姐姐”,在父方血脉有生理上相通的“姐姐”身上能找到。
然而裴旻之很确定,
这不是裴迦宁的本意,
她在拉扯,
那是因为有什么在阻止她。
校后的奶茶店,安静伫立的少年温柔清润,本该是身边人眼中最美的风景,可他所在的位置却似珍珠蒙尘一般被拢上了异样的色彩。频发的找茬和擦肩而过的恶言相向,按理说看到这个眼里充斥着淡漠疏离和脆弱的挣扎和痛苦,救命真的太迷人又太心痛了的他会羞红脸的女孩子们却展现出了甚至丧失礼貌的恶劣,更不要说男性,让对其他人来说都很简单的工作变得磕磕绊绊,异常艰难。
可他必须工作,否则已经精神紊乱的妈妈无法支撑他上学的费用。
所以他只能这样活着,虽然他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活,继续上学,顺着其他人的轨迹活下去的意义。
他已经长成了这样,破碎,窒息,不断坠落的感觉,他现在像在人生极糟糕潦倒的时刻,所爱之物的幻灭,对自己的厌恶和鄙弃,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无形的命运的指引 ,而渺小的凡人只能深陷蛛网之中,明明已经努力挣扎但还是陷入循环的怪圈。厌倦世事,毫不关心,冷眼任他人予取予求,勉强还维持着一点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碰到了他的逆鳞就马上反杀了那些人的晦暗笑意,但也只有一点了。
是啊,怎么有这样的一个世界让他从诞生到死都要剥削他的劳动力,却又要让他仿佛很甜蜜呢。
可在这天,
裴旻之微微一顿,穿着白衬衫,手腕挽起几褶的少年,抬起了眼,纤长睫毛下黯淡无光的眼通过柜台、透过玻璃、透过人群,离开城市,向水洗般蔚蓝的天空,又像是向更高处的什么看去。
所以我尝试到的是真的对不对?
你在哪里看着我对吗?
你是真实存在的对吗?
我的“姐姐”,姐姐,
少年琉璃般的眼睛定睛看着天,剔透珠子般的眼眸波光潋滟,在日光中映出明亮而通透的亮光来。学着乖巧懂事的模样,做出惹人怜惜的姿态而垂下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漂亮到极致的脸哪怕在如此的境遇仍然美丽到触目惊心,仅是增添了几分酷似活在屏幕上的苍白如纸。
之前的那些慵懒闲适的疯狂都浑然不见,酷似影帝级别的诠释着白包黑的双重人格。
……姐姐,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