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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拜谒 ...


  •   不知是因为诚心的祈祷终于起了作用,还是从头到脚的伪装让他们得以瞒天过海,又或许兼而有之。一直到杏州北,路上竟再没有遇见任何阻碍 。

      五天之后的薄暮,几人终于到达幽邃静穆的汨罗谷口。

      重重叠叠的青山在夕阳浸染下逐渐沉入黑暗,若不是路旁极矮的一道界碑,方无患压根不会觉得这处山谷和前几日路过的有什么不同。

      车马又驶了一段,两边的石壁终于开始变化,渐渐显出些人工雕凿的痕迹。再往深处,山石拢住的道路骤然变得极狭,幸而车驾本就不大,堪堪挤过。

      毕竟是天下大宗,方无患暗忖,轻易不能入内倒也正常。狭缝间又穿过几道阵法屏障,面前终于豁然开朗,一行人顺利穿过隘口,见到了不远处守在道旁的汨罗弟子。

      “乖乖,走了这些路才摸到大门。要是个没耐性的,还不如躺在路边死了算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翘腿坐在车沿,嘴里嘟囔道。

      “前辈在外无论做些什么,都不是我能置喙的。”方无患偏过头看了看老人,对他半劝半哄道,“但此番求见谷主,于我等性命攸关。”

      “待会儿进了山门,还请前辈收敛些,切莫生事。”

      她言辞恳切,说起话来是几天里少有的认真语气。

      两人也算相伴同行了好几天,她对车厢里那孩子的悉心照料,老人怎会不看在眼里。两眼熠熠的老者听了这话,瓮声瓮气道:“知道——我不乱跑就是了。”

      “你呀,别前辈前辈的叫。”老人皱起脸,“听起来不舒服!还不如原来的顺耳呢。”

      好吧,方无患撇了撇嘴。这一路上,两人意外相处得不错,再加上老人本就是孩子心性,一老一少说起话来,竟比同辈之间不拘得多。

      “老鬼,我看得让谷主也给你治治。”

      她是认真如此考虑,老人那时在屋檐上险些走火入魔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此次入谷能寻个法子根治狂症,自然是意外之喜。

      老鬼好奇盯着守山弟子越来越近的身影,对身边人的提议置若罔闻,过了一会儿,才从嘴里发出一声轻哼。

      “你才有病呢。”

      方无患笑着摇了摇头,不同他计较。车马在距离那两名弟子一丈之地停住,她跳下车,步行到二人身前。

      谁知不等她开口,那两名素纱衣裳的弟子便一左一右,向她拱手施礼道:“我等在此守候多时了,还请贵客弃车,随我等一道面见谷主。”

      等候多时?方无患一怔,这两人不是在此处守卫通传的么?

      见她不出声也没有动作,左边那弟子会心一笑,解释道:“谷主一早便告知今日有贵客前来,特意嘱咐我二人黄昏时分在此等候。”

      “至于弃车,还请贵客见谅。谷中道路崎岖狭窄,非车马所能行。”

      虽说原本就没打算驾车进去,但谷主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这件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谷主不声不响,却连他们到达的时间都拿掐得分毫不差。

      连日来的风平浪静,终于在此时得到解释。

      方无患禁不住汗毛倒竖,瞬间意识到从在小镇现身以来,汨罗谷的眼线便已经将她看透。而自己呢,直到前一刻被人主动告知,几日里竟是毫无察觉。

      这连日来的平和,使她放松了神经,不再如先前一般警惕是一回事。但汨罗对于杏州的掌控,竟然到了如此密不透风的地步。

      虽说宗门大派多少都会对当地有些影响,但控制周密到此种程度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说到底,杏州的风土与另外几州截然不同。方无患掩在面具后的眼睛直直望向群山掩映后的汨罗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谷主,未见其人,便已经在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惕。

      “二位稍待。”面具后语气平和,她回身到车边,在老鬼的帮助下把阿回背在背上。

      跟随两个汨罗谷弟子在山石铺就的小道上行走,确实如他们所说,怪石嶙峋,崎岖险阻。只是几人都非寻常之士,走在其间究竟如履平地,行步如飞。

      方无患看着前面两人不远不近的背影,思绪一刻不停。谷主此番对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大动干戈,自然不会是因为听说了自己要求医的消息,便亟等着施妙手善心。

      天下苦于疾病之人何其多,若谷主当真如此心慈,又哪里轮得到他们。

      只怕,又是因为神印。方无患眸色一沉,这次入谷吉凶未卜,神印出世的影响远比她预想的更广更深。

      如今才刚入谷,便已是如此被动的局面。即便这次侥幸得偿所愿,出谷之后,他们在外也别想再过太平日子了。

      山谷小道两旁树影摇动,藤萝盘绕其间,方无患的心神也跟着纷乱冗杂起来。在经过狭长昏暗的林道后,几人终于来至一片宽阔的山麓平原。

      戴着面具那人轻呼一口气,向前望去。入目所见大多是些药田,即便是在夜色下,也能看到有弟子背着药篓往来其间。

      “贵客,这边请。”

      她听见引路弟子在旁提醒,转头看见他们已经走上另一条较宽的小道,正回身相请。

      绕过药田,山林露出一角被隐没的屋宇。

      一行人走到院外,两名弟子便站定垂手提醒道:“谷主吩咐与方仙长详谈。”

      这意思是要单独相见了?方无患蹙眉道:“我的弟子受了重伤,他必须同我呆在一起。”

      他们既然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未必不会做下准备。这里人生地不熟,谷主显然亦非好相与的人物,她说什么也不能让阿回离开视线之外。

      其中一个弟子看着面前这人犹豫的姿态,轻笑道:“贵客大可放心,谷中将您视作贵客,对同行的两位自然也会好生招待。”

      “何况,贵客此来不正是为了拜谒谷主么?贵客如若信不过我等,把令徒交由这位老先生照管,自然无虞。”

      一番话讲得斟词酌句,通情达理,倒显得她这位“贵客”不识好歹。

      方无患看了看身边正四处张望的老鬼。要把阿回交给汨罗弟子,她自然是不放心,但要是交给老鬼照顾,怕只转手就把人丢不见了。

      怎么说他们也不远千里来到谷中,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再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印不在手中,她不妨借此机会澄清误会。

      想了想,方无患还是把阿回转托到两个汨罗弟子手中,嘱咐他们不要碰到孩子的手臂和上身,随即看向早就蠢蠢欲动的老鬼,提醒道:

      “你可是答应了不乱跑的。”

      老人收回目光,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头连连点着,心思早已经飘到别处去了。见他这副情状,方无患自知说也没用,叹了口气走向半掩的屋门。

      这屋子从外面看并不显眼,待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雕梁绮帐一概不缺,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淡药香。

      方无患刚小心地掩上屋门,就听见内室一道声音传来,“既然有求于老夫,为何到了门前还犹豫不决?”

      正站在门前犹豫的人倏尔转身,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抽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想要拔剑的本能。

      帘帐后那人见状轻笑一声,“如今的小辈,戾气忒重。这么点灵压,就忍不住要动手……”

      这不对,方无患心想,早听闻汨罗谷谷主已百岁有余,他的声音不该如此年轻。可刚才一瞬之间的威压如此磅礴深厚,这谷中除了谷主,谁能有如此修为。

      透过面具孔洞,她目不转睛盯着帘后那人的身影。

      那人宽袍大袖,披散着头发。神情样貌被遮住看不分明,但身形瘦削,一点也没有年迈之人的佝偻姿态。

      同样是上百的年纪,蚕阁阁主就算没有伤病,也显然不会是这副模样。方无患耐心等待着,终于等到那人从矮榻上起身,向帘外的厅室走过来。

      “你那弟子老夫可以出手相救。只是,”那人掀开长帘,一双瑞凤眼斜挑着睨向来人,“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无患看着眼前鬓发皆白,面容却与青年无异的人,皱眉问道。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老夫要什么。”

      “谷主谬赞。晚辈其实愚钝,至今不明白为何总有人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认为神印当真落在晚辈手中。”

      “哦?不在你这儿,还能在别处不成?”谷主端详着她脸上的面具,似笑非笑,“总不会有人故意拿你来顶罪罢。”

      “……”方无患一时语塞,怎么,她能说事实就是这样吗。

      “晚辈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神印,那些消息定是人有意散播。在晚辈看来,多半是为了混淆世人耳目,好等天下大乱,坐享其成。”

      “那何以不假造他人,偏偏选了你呢。”

      “晚辈不知。”面具后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可能是与晚辈有仇罢”

      谷主听见这回答,嘴角勾起,竟然将此事轻轻揭过,“罢了罢了,事关你徒儿性命,谅你也不敢对老夫扯谎。”

      “既然拿不出神印,那用别的东西代替也并无不可。”

      方无患一愣,没想到谷主对神印不过随口一提,仿佛这只是一个引起他兴趣的小物件罢了。

      但很快,她注意到谷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玉铃上,不由得心中一紧,只听谷主开口道:“就用这玉铃来换,如何?”

      玉铃是现成的物件,比起不知被带到何处的神印,这当然是她当即便能拿得出的东西。听起来,谷主似乎放低了要求,但方无患却显得比前时更加困扰。

      比起神印,玉铃名不见经传,看起来也无甚特别。谷主的提议堪称贴心,简直就像是为了给来人一个医治的借口。

      但方无患捏紧了手心,心中的忌惮愈深。玉铃可以维系她魂魄一事,除了师门中的几人和方秩午以外,从不曾被任何人知晓。

      这看似不起眼的坠饰,恰恰是她立身之本,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

      难道谷主对容屿内发生的事已尽知了?不,不对。就算知道个中细节,玉铃的作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猜出来的。

      可若只当是个普通挂坠,方无患心想,那她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况,现在有阿回的匕首,即便是交出玉铃,匕首也可以保她魂魄周全。

      这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种呼应,阿回用命救了她,她如今自然也应当以护命的玉铃去交换。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回忆中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掐断了。

      “这玉铃,你一定要随时带在身边……”

      这物件轻柔地落进她手心时,当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曾经这样说过。此刻站在静谧无声的屋舍里,这叮嘱又鬼使神差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先前也不是没有冒险尝试过分离,但此时此刻,方无患几乎全身都在抗拒着把玉铃交出去这件事。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谷主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如此纠结,也不出言催促,反倒善解人意地提醒:

      “谷中还算有几间客舍,老夫已命人打扫出来。你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再来找老夫也不迟。”

      “神印还是玉铃,都无妨,只要你那徒儿撑得住的话——”

      一句话瞬间如针尖般扎破她纷乱膨胀的思绪,方无患终于拢回一部分心神。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最终还是颔首道:“多谢谷主,那便叨扰了。”

      她脚步虚浮,不知自己是如何拜别谷主,更不知是如何推门而出。也不知如何,已经站在昏迷的阿回面前,余光里两个汨罗谷的弟子面色慌乱,正比比划划指着一个方向。

      “那位老前辈往禁地去了,我们来不及阻拦。”

      “仙长快去救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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