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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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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沈耀华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逃不掉,却又心存一丝侥幸。不奢望太久,只求在被人发现之前让他有足够时间把那堆赃物卖了就好。
那个年纪,沈耀华还不清楚这份感情有多致命。
第一节课结束,李锦文依然不见踪影。沈耀华替他向任课老师写了假条,撕去一半的信签纸雪白无污,盯着看了许久,两只手灵巧律动,不断翻折纸张。记不清是多久以前,李锦文曾在自家昏暗的小屋里教沈耀华叠纸飞机,飞不远,可那感觉让人欣喜雀跃。
抬头时窗外下起了雪,铺天盖地飘扬在眼前。沈耀华怔怔看着雪景,移不开目光。
“...我来了,”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李锦文大口喘气,两腮被风吹得通红,“我从医院跑来的,厉害吧!”
沈耀华双肩一颤,紧张的低下了头。
“你叠的?”李锦文看见他手里的纸飞机,把脸凑过去。下一秒那人却飞快把它揉成一团,扬手扔进垃圾桶。
“老师让你来了以后去找她。”沈耀华恢复平静,周遭同学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声音压过了他的气息。
“好,”李锦文点头答应,又从书包里层掏出一个白水煮蛋,“给你。”
沈耀华默默接过,掌心的温度暖得不真实。
那些东西最终换得四千块。席兵一语不发,冷笑着把钱递给沈耀华。他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虽然当时没别人看到他俩,可万一真查下去,会不会找到自己头上还真没准。他就奇了怪了,都死了人这小子脸上是一点儿看不出惊惶神色。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席兵憋不住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沈耀华一转身,看也不看他。“喂!站住!”席兵恨得牙痒,夹着烟指他,“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
沈耀华回过头,还是不答话。
“......要是...警察找上咱们,你知道该怎么说么?”
沈耀华吸吸鼻子,语调平缓,“我一人干的,和你没关系。”
“我操!”席兵过去就给他一巴掌,“你疯了吧!什么你一人干的!抵死不承认懂不?!没人证他们判不了罪,你丫脑子坏了!”
“那人是我害死的,”沈耀华后退一步,“我有罪,可我不后悔。”握紧口袋里的钱,男孩低着头往巷子外跑,脚下腾起漫漫尘埃,许久都未散去。
***
赶到医院时李锦文正在给奶奶擦背,衣袖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洗,沾了一层油污。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他回过头,只见一个信封躺在地上。
落款依旧是纺织厂。
有些事总是来得突然,突然得李锦文在以后很长时间里都理不清那晚的思绪,记忆里只剩窗外瓢泼的大雨。当时的他努力想要关上窗户为奶奶挡住不断飘进的雨花,除了湿了满头满脸,最终也只落得满身寒气。
“奶奶,冷么?”李锦文走到床边背对着窗,刺骨的风吹得小腿不住发抖,站也站不稳,他俯下身,细细梳理奶奶的头发。李奶奶的身子忽然弹了一下,然后紧紧绷直,鼻息急促的低喘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李锦文吓得不轻,赶紧抱住老人的头,“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病房的人被吵醒,有人打开了灯,睡眼惺忪的看过去,“唉!快叫医生!!你别拍她脸...快去!!!”李锦文完全吓傻了,讷讷的迈开腿冲出门。
氧气罩,肾上腺素,心肺复苏,这些词他在很多年后才明白。而当时的李锦文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医生用力按压奶奶的心脏,整个场面混乱不堪,鼻腔中残留浓重的消毒药水味儿。
那是李奶奶在世上的最后一晚,李锦文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纤瘦肩膀软软的垂直,无能为力。
“抱歉,”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叹了口气,转身看了一眼李锦文,他挺纳闷怎么只有这个孩子在,“你奶奶...走了,让家里的大人来办手续吧,请节哀。”
李锦文的喉咙干涩难耐,脸憋得通红,抬头惴惴地问,“奶奶还会醒么?”
医生一怔,拍拍他的肩,“她死了。”
头顶的世界破了个洞,李锦文听见胸腔深处碎裂的声音,他没有哭,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孩子,你父母......通知家里人吧,”
李锦文摇头,“我没有,需要做些什么,我和你们去。”
待一切手续处理完,已经接近凌晨。李锦文回到病房,看见好心的大婶买了些冥币,还有一套干净棉服放在床头。
“给老人换上吧,要我帮你么?”大婶脸上尽是怜悯,陪老伴住院一个多月却都只见这孩子没日没夜照顾他奶奶,背后的事她没多问,只是看他怪可怜的。
李锦文哑声道了谢,垂着眸走过去替奶奶换衣服,老人的身体在慢慢变冷。李锦文的双手止不住颤抖,终于在扣上最后一个扣子时跪地痛哭。
“李锦文?”身后有人叫他,回头却见沈耀华大口喘着粗气,不合身的大衣长至膝盖,完全掩住了那人的手。
沈耀华看见床上盖着白布的李奶奶,他知道人只有在死后才要遮住脸。还是没有用么?他舍弃一切去换的希望还是失去了......
“李锦文...”几步上前抱住地上的人,沈耀华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没事的......”
寒夜似乎永远等不到尽头,清冷病房里,两个少年和再也不会苏醒的老人共处了最后的一小时,一小时后,医生把李奶奶送进太平间。
而那一夜过后,却是他俩长达十年分别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