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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宫城之外 ...

  •   在冀州时,苏全孝常替妲己编辫子,因而练就了一双巧手。
      天还没亮,他就轻轻把你推醒,手指上下翻飞,将昨夜束好的细辫子拢起来,系成一股大辫子。
      乌发交错,好如鱼骨,温顺地伏在你脊背上,随你动作左右摆动。
      你正喜滋滋地对着营前的一个小水洼照自己的影子,却突然被人捏住了摇晃的发尾。
      虽已化形,鸟雀的习性却未改正。你猛地回头,狠狠咬了身后的人一口,被他掐着脸颊推远了些。
      “蠢鸟。”崇应彪哂笑,“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营帐外晃荡,是怕别人看不见你?”
      脸颊上的力道松了松,移到你的肩头,将你翻了个面,朝营帐里推了推,然后喊道:“苏全孝,走不走!磨磨唧唧的,营里点卯我可不会帮你糊弄!”
      苏全孝于是匆匆提着剑掀帘出来,在你面前站定,笑容羞涩:“我走了。”
      你弯着眼睛点点头,身侧传来“嗤”的一声,是崇应彪把脸扭到了一边。

      自你来到北质子营,崇应彪的行动轨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每天晨起,先要来苏全孝帐前,捏着你的辫子品鉴一番,被你咬得骂骂咧咧,然后拽着苏全孝离开。
      苏全孝则是百年如一日,握着那柄不甚锋利的剑,在你面前站定,笑着说:“蛮蛮,我走了。”
      你身为精怪,大可以靠吸取日月精气维持生命,但他就算饿着肚子,也要固执地将自己的例粮分你一半。
      胭脂色的暮色中,你们依偎在小小的营帐中分食几块粗粮饼,饼味寡淡,却无端被你们嚼出几分甜来。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块木雕的小发卡,其上的纹样弯弯曲曲,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功夫刻出来的。
      “兽面纹。”他将它扣上你的侧鬓,“玉雕出来的才好看,等我回冀州,再用玉石给你雕一个。你喜欢青玉还是白玉?”
      他笑眯眯地等你回答,你摇摇头:“操练甚苦,不要再花心思给我做这些了。”
      “你不喜欢吗?”眼见得小质子的嘴角又垂了下去,你赶忙握住他的手:“不如休沐时陪我出宫看看,听说小麦正在抽穗呢。”

      朝歌宫城之外,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你央三哥给守宫门的侍卫施障眼法,然后领着苏全孝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小麦抽穗,已有半人高。站在田间青翠中,麦芒扎得你的手肘酥痒,但你顾不得这些,回头冲他招手:“苏全孝,来呀!”
      他拨开麦穗,在涌动的浪中慢慢朝你走来。
      不穿甲胄的小质子和寻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分别,手粗糙了些,脸晒黑了些,这些都不妨事。
      你拉着他的手往麦田深处跑,他踉踉跄跄地跟着,在行路至半时扯住你:“就在这儿吧,再往前,就离王宫太远了。”
      王宫虽不是冀州,到底是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是他在朝歌唯一熟悉的地方,有主帅,有兄弟,有用简陋材料搭建起来的营房。
      那是他的家。
      再往前走,太远了。虽然远处有炊烟袅袅,但那些平房子是别人的家,不是他的。
      自两年前,他在风雪中被父兄送出冀州,心中就永远烙下了对“陌生”的惶恐。
      所以,即便宫城内有暗悬的屠刀等待着他,他也会因贪恋那点虚无缥缈的温暖,义无反顾地回头,一步、两步、三步,走向自己注定的归宿。
      但你不乐意。
      “你不想看看那条河会流去哪里吗?”你拉住他,就像他曾经拉住你那样。
      那条他洗衣时久久凝望的,从东流向西的河流。
      “去看看吧,日暮之前,我们能赶回王宫的。”
      小质子顺着你手指的方向看去,麦田之间,波光粼粼好如衣带,正朝远处不息地流淌。
      你就这么带着苏全孝,一步、两步、三步地朝着和王宫相反的方向走。
      多走出一步,他日后的生机就多一分,要先教他走出这片广阔的麦田,再教他走出朝歌,走出这个金笼子。
      暮色四合时,你们终于走了出去,站在田野的边缘,十指紧扣。
      “只要有你在,我真的什么都做得成。”他释然地笑了。
      “马上要天黑了,你会害怕吗?”他看向你,摇摇头,眼睛很亮,盛着同在营帐中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
      “那你呢,你害怕吗?”你也摇头。
      你们默契地不发一言,顺着流水声朝前走。他的紧张不显山露水,握着你的手心却湿了半片。
      这种沉默的行进持续了很久,终于在数十丈外停了下来。
      耳际传来一声极轻微,极凄惨的笑。
      “原来流不到冀州啊。”在他身前,那条小河急剧地调转方向,在杂草掩映间朝南边流去,与北境的风雪背道而驰,愈流愈远。

      那日之后,苏全孝的情绪陷入低落。
      操练时心不在焉,用剑割伤了手,甫一被崇应彪拎回营房就开始掉眼泪。
      你啪嗒啪嗒跑过去,跪坐在他身前查看伤口,不忘抬头瞪了崇应彪一眼。
      后者抱臂在胸:“我可没有欺负他,是他自己没握稳剑。主帅要罚他,还是我替他挡下的。”
      你没怎么认真听他说话,小心地捧起苏全孝的手。手心的伤口恰好割断那条短促的生命线,险些见骨。
      “出去。”你抬头打断崇应彪,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出去。”他的目光在你们之间梭巡,终于还是冷哼一声走开了。
      你的神色霎时柔和下来,伸手擦掉苏全孝的眼泪:“闭上眼睛。”
      他很听话地照做了,于是又错过了同他浣衣时相同的一幕。
      散落的光尘慢慢渗入流血不止的伤口之中,让它缓缓结痂。
      伤口传来的奇异酥痒让苏全孝睁开了眼睛,看清一切后,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你会术法?”
      “好歹是一千岁的玄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你将食指压上唇,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点点头,又不安起来:“之后,还是不要用它了。话本里不是都说,用术法有损修为吗,我怕……”
      怕你死,怕你离开我,怕你飞得太远,我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剩下的话他咽了下去不肯说,分别在他这儿是不能提及的禁词。
      你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笑着回他:“好,不会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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