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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撕裂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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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滚滚,秋季的雨无休无止。在饕餮的记忆里,这场冲刷一切的漫长的暴雨,似乎已经连绵不断地下了很多年。
战火弥漫的边陲小镇中浓烟滚滚。脚下趟过的羊肠小道上,雨水混杂着血液,烧焦的不明尸块,排泄物,及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树枝,化作一条条散发着腐臭味道的河流,不停地在低洼处堆积,这让姗姗来迟的负责收拾残局的饕餮,连裤腿都湿了一大截。
所见之处皆是异能者与妖类残缺不全的尸体,足以窥见先前的战况惨烈。
身后有一名面容憔悴的妖类下属急匆匆前来汇报,用一串冷冰冰的数字给这场战争做总结——
“一群自发集结的人类异能者,其中有两位三星灵御神使,在昨晚夜间偷袭据点。一共37人,现已全部消灭。我方阵亡28名妖族守卫,重伤两位。【聚灵针】在战斗中被异能者毁灭。”
“这地方易守难攻,十年了都未曾被灵界察觉,是不是咱们内部出现了奸细?”
饕餮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脚边被雨水冲刷的异能者尸体。
“估计是前几日,一个妖族被异能者策反,进而暴露了此处的位置。在战斗结束后那妖类不知所踪,据他的同伴说,他的绝大多数力量已经在战斗之前交予了灵界的人类。”
那妖族下属答道。
“这个月以来出现几个了?”饕餮说着,不经意间瞥见了一间屋舍内,遭战争波及被齐齐杀死的年轻妖类,横尸屋内,死相凄惨。
就在前几日,这几个天资聪慧的年轻同僚还是守卫这座小镇的新兴力量。
想到此处,雨夜中的饕餮的面孔似乎愈发阴沉了几分。
“第五个了。”
后面的妖族下属迟疑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接话道,
“自…自从蚩尤大人在三百多年前被意外封印以来,妖族内部就如一盘散沙,几百年的战争也消磨了不少妖族的意志。临阵倒戈的不在少数。…”
死气沉沉的天地间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雨声。饕餮毫无反应地站在雨中沉默了一两分钟后,才例行公事般地吩咐道,
“组织活着的妖,在天亮之前撤出这个地方,后续的追兵我来解决。”
“遵命,饕餮大人。”
…
果不其然,等留守此地的妖族尽数撤退已是大概凌晨四点左右。天空乌云密布,空无一人的城镇中,一群身穿制服的神情肃穆的异能者闻风而至,乌泱泱的,立刻围起了城镇,井然有序地开始进行追查与捕杀工作。
而隐匿身形蛰伏在树林中的饕餮将这一切经受眼底。
【轰隆——】
几声惊雷,劈断了林中的柏树,冲天而起的火光拉开了一场屠杀的序幕…
…
【哗啦——】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轰鸣,天边已破晓,满身血迹的饕餮安然无恙地双手揣兜,踱步走进了象征着权利的【魔神大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层层石阶上那万众瞩目的妖族之王的宝座,早已蒙尘。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座椅,及一枚象征着耻辱的封印术印记。
“饕餮!你昨晚本该例行巡查那座据点的!”一句怒喝,穷奇火气冲冲地走上前来,一把揪住饕餮的衣领大声质问,
“因为你的失职,一夜之间害的多少妖族同僚无故丧命!你昨晚都去哪了?”
而饕餮不为所动,甩开穷奇之后就势折身,坐在了一边的高背椅子里,
“事已至此,有空在这大呼小叫,不如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之后应该怎么办。”
“亏你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穷奇怒不可遏,指着魔神大殿外继续说道,“你知道重新培养一对天赋异禀的妖族势力要花多少精力吗!”
突然,大声呵斥的穷奇停顿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冲上前一把揪住饕餮的领口,燃着青光的双手触到饕餮的身体瞬间,那橙色瞳孔猛然一缩,
“你的法力消耗不可能那么剧烈,你缺失的法力去哪了?”
“和你有关系吗?”饕餮推开穷奇,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一副懒得敷衍的样子。
…
“失去一些法力不足为奇,应付一整队的异能者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正当穷奇想再度插话时,却被殿外翩然而至的一道颇为飘渺的平静声线打断了。混沌现身在二位凶兽之间,脸上似笑非笑,
“穷奇,你与你的一小支部下还有重要安排吧,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整顿。天亮了就要出发了吧。”
“别让我逮住你的把柄。”
穷奇咬咬牙,最终给了混沌一颗面子果实,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就一扇翅膀,扬起阵风飞走了。
…风声过后,空荡荡的魔神大殿被笼罩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混沌手心内摇曳的两盏绿色的焰火照在了饕餮面无表情的脸上。
“这次你做得太没有分寸了,饕餮。你这次无故离开妖界,还有被其他人察觉到吗?”
话语虽是平静如初,但似乎带了一分无奈与责怪。
“只有九牙知道。”饕餮佯装小憩着,闭着眼睛答。
“你的内心想法我们无权过问,只要不影响咱们妖族的处境。”混沌顿了顿,叹了口气说,终于还是确认道,
“你体内丢失的东西在他身上吧。”
“不就是一点法力吗?大惊小怪。”饕餮不耐烦地送了耸肩。
“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混沌眯起眼睛盯着饕餮,又说道,
“看来你丢失的不仅仅是法力,还有你的心。”
…
淅淅沥沥的雨,啪嗒啪嗒的落在落地窗上。
自从几天之前相柳吹嘘【无价之宝】那之后,拜访的人与妖络绎不绝,不过大多数人都被拒之门外。
而姜爻则被勒令呆在三楼的黑色屋子内不许。这次不用脱衣服,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黑暗料理被按时按点地送上来。
这一切都让姜爻有了一种古怪的念头,相柳应该只是想让自己永远地变成他的【宠物】,及那滔天权利的【象征】。
尽管这个象征可以是任何东西。
风雨交加的深夜,熟悉的梦魇如期而至。姜爻本能地需要逃离,内心却想要探索清楚那红发男人的真实身份。
就在沉沦于难以自拔的梦境之中时,一股陌生的力量悄然而至,姜爻感觉到梦境中的世界一阵剧烈的波动,如水母上荡漾的波纹。
“不…”姜爻伸出手抓向那道模糊的赤色身影,没想到的是,不同往日,那身影居然渐渐清晰了。
深邃冰冷的赤色双目正露骨而犀利地瞪着他,恨意,怒意,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那张脸上。
周围则是完全破碎的空间,喷薄而出的紫色法力随着那愈发狰狞的男人铺天盖地地压向战栗的大地。
“你…”那红发男人强忍怒火,凶神恶煞的陌生模样让梦中的姜爻瑟瑟发抖。
他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声音,与此起彼伏的雷雨声雷暴声哭喊声搅在了一起,整个世界宛如末日之前的人间炼狱——
“竟敢…背叛我!”
…
【轰隆——】
一声闷雷震着玻璃窗颤动,姜爻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直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茫然而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黑色墙壁。
等到梦境与现实的界线逐渐清楚,姜爻这才从深刻的梦魇里彻底清醒。
袅袅的烟雾从一旁的相柳指间飘出,慢半拍的姜爻愣愣地转过头。看见相柳一副少见的严肃神情,正倚着墙一言不发地抽着烟,注视过来的浅绿色的目光依旧是那样锐利。
他左手食指上的银色戒指闪烁着赤色的光。
突然,姜爻想明白了什么,便问道,
“刚刚我梦里那股陌生的力量,就是你的吧?”
“我注意到你晚上一直做噩梦,所以闲的没事上来看看。”
相柳掐灭烟头随手一扔,面色凝重地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姜爻,突然问道,
“你小子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家伙?”
“为什么这么说?”姜爻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梦境中的红发男人,不自然地避开了相柳的视线。
“我的这个戒指里的能力可以看清楚任何人类的梦境,然后夺取沉沦梦境之人的精神能量。”相柳勾了勾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但我看不见你梦里发生了什么,模糊一团,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封印阻止了我。”
“你…你想夺取我的精神能量?”姜爻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一脸警惕地站起身退后了一步。
而相柳见状则一脸不屑,眉宇之间浮出些怒意,
“蠢货,你脑子也掉梦里了是吧,老子想夺取你的能量何必等到现在呢?再说你那枯竭的没有一丝灵气的身体,有必要夺取?只不过对你那奇怪的梦境封印感兴趣罢了。”
“梦境封印…”姜爻一头雾水,对过往记忆刨根问底,也想不起来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自然的事情,只好软了态度好声好气地试探性地问道,
“抱歉,相柳,先前错怪了你,你知道这种封印的来历吗?”
“梦境封印的来源不明,可能是梦中的人给你施加的,也可能是你自己某些极端情况下施加的。我知道的梦境封印一般都是前者的情况巨多。”相柳也懒得计较,蹲在一边又一根根抽起了烟。
“那…那这个封印有办法解开吗?”
这个封印的存在姜爻都浑然不知,自己或许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梦里发生的一切,感觉不像是假的…
“如果是前者,就得找到你梦里的人。如果是后者,那这封印便是无解的。”
相柳吐了口烟雾。
“为什么?”几乎来不及思考,焦急的姜爻就紧跟了一句。
“面对真相的前提是必须直面痛苦。对于人类来说,有些伤痛早已超出了身心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这是你们人类体内迫不得已的应激保护,但也有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回想起来。”
相柳似乎被问烦了,黑着脸掐灭了烟头,但仍然在耐心解释。
“…”姜爻面色复杂地低头沉默着,脑海中依旧清晰地回荡着那句歇斯底里的怒吼——
【你竟敢…背叛我】
…
“相柳,我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姜爻迟疑了一会儿后,试探性地问道。
“有屁快放。”相柳撑着腮帮子一脸烦躁。
“你所了解的妖类里,有没有一个红色头发,红色眼睛,燃烧着的法术是紫色,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感觉很是遥不可及,实力好像也很恐怖的男人…”
姜爻忍着隐隐作痛的脑仁,努力回忆着。
…
不知为何,问完之后,姜爻总觉得连房间里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一大截。紧张而可怕的气氛让空气都凝结。
姜爻不安地抬头看去,只见相柳面露凶光,用毒蛇紧盯猎物一样的杀气凛然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冒着诡异的绿色光芒。
这个戒指!…是…是杀掉那个中年男人的那一枚…
他想杀了我!
难以控制的恐惧一口吞噬了姜爻的心,姜爻紧贴着身后的墙面,面色苍白,忍不住浑身颤抖,喉头紧缩,心跳剧烈。
在如此压迫下,他一时紧张不知作何解释。这个瞬间仿佛凝滞了一样,姜爻本能地想要逃走,双手紧紧扒着墙壁,却发现这个房屋根本没有窗户。
“怎…怎么……”
还没等姜爻说出完整的话,眼前掠过一道残影,转眼之间,一只强有力的极其霸道的大手,已经死死地掐住了姜爻脆弱的脖颈,硬生生地把姜爻的身体整个提了起来。
“咳…”姜爻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气血上涌被扼住咽喉。只能无能为力地抠住如老虎钳一样的手,费力地悬空挣扎着,急剧减少的氧气让他面色发青呼吸困难。
“你是从哪听说的?”相柳质问着,强忍着一把将姜爻的脖子拧断的冲动。
“听一个妖族朋友…说的…”姜爻艰难地说道。
…
相柳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沉默了几秒,随即松开了掐着姜爻脖子的手,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重获自由的姜爻剧烈咳嗽着落在地上,身形不稳即将跌倒时,却突然被相柳的手臂一把钳住肩膀往前一拉,直接贴在了结实高大的躯体上。
完全陌生的气味。这突如其来的意味不明的举动是那样的不合章法,这更让姜爻诚惶诚恐,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刚刚还欲将他就地杀死的手,现在居然慢慢贴在了他的脖颈上,轻柔的力道与刚才简直天壤之别,一股与梦境中相似的平和的力量,正透过姜爻脖颈侧面发红的皮肤缓缓注入体内。
“是我刚刚冲动了。”相柳的语气诚恳而愧疚,浅绿色的双目也破天荒地噙满了自责。
“实在抱歉,我忘了那个人类都市里也有不少曾经混迹在妖界的妖类居住。抱歉,不该伤害你…我冲动起来就忽略了你的人类身份。”
“你…”姜爻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被刚刚这一套对待下来,那股对死亡的恐惧和心有余悸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面对着这种真诚的道歉,五味杂陈中居然有一丝疲惫与委屈的感觉。
…“你为什么…突然就想杀了我…”
感受着肩膀上强硬的力度,姜爻也就放弃了挣脱的想法。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容易惹祸上身。”
相柳答非所问地说着,一手死死地钳制着姜爻的肩膀,姜爻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被迫与他贴在了一起,
“今晚是我尚有一丝理智留你一命,你之后难免会与我进入妖界,见到妖界中的任何人,都要切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不要向任何人询问今晚的问题,如果你还想救你那妖族朋友的话。”
“…”
经过那戒指中的法力治疗,姜爻浑身的不适与紧张早已缓解大半,同样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疲惫与不安。
相柳的告诫难得严肃与正经,与往常印象里那种三句不离粗鄙之语的感觉不同。
姜爻还是想问为什么,还是想挣脱开这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身体接触,可弥漫在颈侧的赤色光芒仿佛带着无法抗拒的安神效果。
他只觉得双腿发软,眼皮沉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努力睁开的视野里摇晃着,想要开口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累…
不过片刻,姜爻便彻底昏睡在了相柳陌生的怀抱里。
…
昏黄的灯光下,相柳双手迸发的赤色光芒似一条条侵略性极强的毒蛇,源源不断地从手中的掌心钻出,又迅速钻进了姜爻的梦境里。
一脸阴沉的相柳低下头注视着瘫软在怀中的身体,高深莫测的浅绿色瞳孔闪烁着狡黠的光。
…
“睡个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