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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铃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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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了桃进宫的日子选得极妙,据说是钦天监亲批的好日子。
她刚下马车,天便要塌似的压下来。
乌云滚滚,墨雨倾泼。
自带妖妃出场特效。
不一会儿,苏了桃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前面有个避雨亭,夫人去那里避避吧。”带路的小太监好心提议。
小太监小跑在前,刚撩起雨帘的一角,还没踏进去,便被亭内中气十足的大太监吼了回来。
“哪个没长眼的东西,王上在此,还不快退下,莫把这雨气带进来!”
小太监是见过世面的,眼珠一滴溜,立马滑跪在地:“王上万安!奴才不知王上在此,冲撞了王上,奴才罪该万死!”
亭内的人却并未回应小太监,任由他跪在雨中。
雨越下越大,隐隐滚着雷声。
苏了桃站在雨中瑟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进退两难。
她不敢揣度里面的人在想什么。
身后的仆从乌泱泱跪倒一地,雨水顺着苏了桃的脸庞往下滴落,令她越发狼狈。她不敢抬头,紧攥着手心。
就在她忍受不住压力,要与众人一同下跪时,亭内人终于松了口。
“让她们进来。”亭中的人朝身边的大太监吩咐,得了命令,大太监终于肯扬声放人进去。
苏了桃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妆花了一脸,她踏入避雨亭,浑身都淌着水。
亭中熏着暖香,她轻轻抬眼打量。
眼前几个太监都低着头,无声往两旁次第退去。
苏了桃终于看见坐在他们背后的人。
微生夜一身玄黑常服,撑着下巴,半掀眼皮幽幽打量着她,吓得苏了桃赶紧收回视线。
虽然只是一眼,苏了桃还是看清微生夜的长相,他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几近透明。
苏了桃注意到,他左腕系着一串墨玉珠,浑身上下都是冷冷的黑,光坐在那里就给人无形的压力。
晟国尚黑,除了刺客,只有帝王才敢穿玄色。
苏了桃的指甲陷入皮肉中,掐得手心发痛,强迫自己冷静。
当妃子有当妃子的大烦恼,要侍寝,要争宠,要比谁的爹更有本事,要比谁的孩子更有前途。
当王自然也有当王的小烦恼,比如后宫莫名其妙冒出来几个不认识的夫人。
就比如像现在。
微生夜还在盯着苏了桃看,没想起来眼前人是哪位大臣塞进来的。
避雨亭几面皆垂下了挡雨帘,苏了桃站在入口处,不时逸进来几缕冷风,贴着她的湿衣,刮骨般刺痛。
她忍不住掩唇清咳了两声。
微生夜面上的不悦更加明显。
“王上,这是新封的苏夫人。”
大太监善解人意,替微生夜解惑,又在他耳旁低语补充道,“太傅大人的女儿,选秀时王后挑的。”
微生夜恍然大悟,他就知道肯定不是他选的。
终于弄清事实真相,微生夜收回打量的目光,脸色比选秀那天还冷。
选秀当日,一批接着一批的待选秀女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王座上的微生夜始终无动于衷,坐他身旁的王后看着都比他热切几分,时不时笑着与他介绍几句。
他偶尔淡淡回两个字,更多时候一言不发。
几批秀女下来,竟然没有一个被选上的,王后的脸色越发不好。
到苏了桃几人时,微生夜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苏了桃低着头,悬起一颗心默念千百遍的腹稿,只等前面那个秀女说完,就准备一股脑往外倾倒。
沉默的微生夜突然开口。
“江娓月?”他抬眼一看,问排在苏了桃前面的那位秀女,“哪个‘娓’?”
“回王上,娓娓可听的‘娓’。”被提到的秀女喜悦难抑,立即俏声答道。
微生夜闻言笑起来,眼中的冰渣被揉碎成天上亮亮的星子。
他似对她有十足兴趣与无数耐心,不紧不慢,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时间被不断往后延。
微生夜说话总给人错觉,你觉得他总该说完了吧,他却话风一转,从头另起。
你觉得他意犹未尽,还要说上许久的时候,他又突然没了下文。
在微生夜的示意下,大太监亲自捧着放香囊的托盘,奉向江娓月。
江娓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被赐封为夫人。
挑完最合心意的人,微生夜对其余所有秀女都失去了兴趣,他广袖一甩,不顾王后的劝阻提前离场。
年轻任性的帝王挑完自己喜欢的,剩下的就该由王后挑。
苏了桃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原本以为能全身而退,倒霉的是,没被微生夜看上,被他的王后看上了。
*
避雨亭中,苏了桃染了风寒。
这病不大不小,硬是拖了一个月才见好。
和苏了桃一同进宫的夫人们都临了宠,其中江娓月甚至因为太受宠,破格升了贵夫人。
微生夜显然忘了苏了桃的存在,一直没召幸过她。
苏了桃不仅不急,反而越发惬意,惬意到她身边的侍女都看不下去。
侍女好意提醒:“夫人,昨日下了雨,太液湖的芙蕖一夜之间全开了。”
苏了桃躺在美人榻中,闻言从手中的书卷中抬眼,揉了揉眉心。
“太液湖?”
她的宫殿离微生夜的寝殿很远,离太液湖倒是很近。
呆在宫里实在闷得慌,去外面走走也好。
侍女没骗她,芙蕖开得确实好。
放眼望去,太液湖遍植芙蕖,莲叶与天相接。
青碧深绿间,丹霞染红的芙蕖亭亭玉立。
与池边玉立的璧人一样。
微生夜长身玉立,身旁站着林王后。
苏了桃心头一咯噔,眉眼慌忙低头行礼:“王上万安!王后万安!”
微生夜侧过身来,低头俯视着苏了桃,没发话让她起身。
反倒是王后笑意盈盈,让她免礼。
“这就是臣妾和王上提过的苏夫人,是不是和臣妾长得很像?”王后弯了眉眼,试探问道。
微生夜淡淡答:“像吗?不及阿苑半分。”
阿苑是王后的闺名。
王后闻言,报以羞赧一笑。
深觉打扰到两人郎情妾意好时光的苏了桃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在太液湖池光的映射下,显得惨白异常。
她甚至忘记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宫殿的。
当晚,苏了桃被召幸了。
接完旨,侍女激动得差点昏过去,仿佛看见自家主子金光闪闪的璀璨前途在招手。
在侍女看来,“受宠”就是夫人唯一的前途。
苏了桃也差点昏过去。
她一脸下地狱般的凝重,被宫侍带到微生夜的寝殿前。
高大森然的寝殿掩映在夜色中,像盘踞的野兽,只等人放松警惕时,便要一口咬上人的命脉。
“恭喜夫人。”带路的小太监停在殿外,讨巧地恭贺。
苏了桃觉得他面熟,细看一番,才发现是进宫那日给她带路的小太监。
苏了桃:“……”
这小太监蠢蠢的,但运气还不错,竟然被调到御前侍奉了。
微生夜心眼多,刚好和他互补。
苏了桃的苦闷无处说,只能抿出一个勉强的笑,朝小太监点头,谢他的好意。
从殿外走到微生夜的面前,还需要经过三道门。
第一道门,褪衣净身,撒花沐浴。
第二道门,焚香燃烛,薄衣轻披。
推开第三道门,苏了桃终于见到卧榻上的帝王。
寝殿内烛光暧暧,连空气都被香雾熏暖,令人神思遐想。
苏了桃深吸了一口气,又赶紧屏住呼吸。
按照惯例,殿内熏的香肯定有催情功效,多吸几口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她赤足踩在地面铺着的软垫上,轻轻往前走,没有发出声响。
眼底黯然,一派视死如归。
好不容易挨到床榻边,苏了桃想起嬷嬷的叮嘱:不得挑衅帝王之威,得从床尾往上爬。
不然不仅她没好果子吃,连教她的嬷嬷们也得跟着倒大霉。
苏了桃心底已经开始颤抖,她调整着不稳的气息,抓住锦被的一角,尽量在不碰到微生夜的情况下往上爬。
微生夜讨厌旁人的触碰,这个她还记得。
苏了桃手脚轻到不能再轻,内心天人交战间也不忘完全避开微生夜,没想到还是惹得他动了怒气。
微生夜已经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把揽住苏了桃的腰,将她拖上榻!
瞬息之间的功夫,苏了桃已被压制在下,长发松散,铺成一幅水墨。
她睁着一双杏眼,瞧着眼前失了冷静的人,心里发抖。
喜悦与疯狂——她最害怕从微生夜脸上见到的样子。
他明明笑着,额上却隐现青筋。
微生夜捏住她的脖子,死死压着:“告诉孤,你怎么敢再回来的?”
似是恨极,他一字一句咬道。
苏了桃被掐得满脸通红,求生让她下意识去掰微生夜的手指,想撕开间隙透口气。
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两人差距如此之大。
面对微生夜,她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感受到手下人挣扎的动作变缓,微生夜松了一丝间隙,留口气给她继续挣扎。
戏弄般欣赏着苏了桃痛苦的神色。
“苏了桃,苏夫人?”
他轻声笑道,尾音消散在暖热的空气里。
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寝衣,贴得极近,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姿势,却在拼你死我活,令人心惊。
苏了桃伸手想推开微生夜,却毫无作用。
她的力量在微生夜面前实在显得太渺小。
猝不及防的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那双大而清亮的眼睛也渐生颓败。
微生夜被那滴眼泪烫到,松了手中力道,却不敢完全放开。
沉寂半晌,他接着道:“是这样称呼没错吧。你的身份还真是多,这次来孤的身边,又想拿走什么?”
“让孤猜猜,是孤的王座?”他以极为亲密的姿态埋首在苏了桃颈侧,“抑或者……是孤的性命。”
苏了桃竟然听出落寞的错觉。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脑中却不自觉响起问题的答案。
在她来之前,系统强硬安排道:“这次的任务——杀了微生夜,扶持微生明景登基。”
苏了桃快喘不过气了。
挣扎间,她扯断了微生夜腕间的墨玉珠串。
“哗啦”一声,珠串泄落。
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砸落到地上,又弹跳着滚远,奏出夜间醒神的曲子。
一道丑陋的疤痕毫无征兆出现在苏了桃眼前,那几乎横穿微生夜半个手腕,带着割断一切生机般的决绝。
她看着那道陈旧的伤疤,一时间忘了言语。
微生夜像是被苏了桃的目光所灼伤,又像是内心隐秘被窥破般紧张。
他慌忙松了手,不再与苏了桃纠缠,一步跨到软垫上。
“滚出去!”微生夜低声吼道。
*
“史前685年,昭帝微生夜遇刺身亡,其弟微生明景即位,开启明景盛世……宿主907,请让历史回归原本的路线,届时您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系统合上卷宗,机械的电子声不近人情。
苏了桃觉得可笑。
她根本不会再相信系统的任何鬼话、半个破字!
她再清楚不过,系统根本没想过把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它只想不断利用这个在它眼里,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比蝼蚁还卑微的“907”。
见苏了桃不为所动,系统生硬道:“宿主907,史前685年如果不能成为微生夜的死期,那就成为你的。记住,你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不要试图反抗,完成任务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苏了桃从梦中惊醒。
侍女连忙将她扶起,切切安抚。
看着苏了桃惊恐的样子,侍女在心中不住哀叹。
昨日,苏了桃侍寝被“完璧归赵”的事插了翅膀般,飞速传遍整个后宫。
现在连她宫里养的猫,在别宫养的猫面前都直不起腰来。
太丢脸了,侍女想。
她家夫人的未来这下算是完全灰暗了,看不到一点前途。
侍女很是忧愁。
但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得贴心关注夫人的心理状态,生怕苏了桃想不开。
但侍女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苏了桃该吃吃该喝喝,看得比她开多了。
实在太过正常。
正常到不对劲的地步。
侍女忍不住怀疑:难道夫人是被刺激疯了?
谁家遇上这种事,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她想着想着,顺口就问了出来。
苏了桃噎了一瞬,怜爱地看了侍女一眼。
摇摇头,继续看书。
如果只剩不到一年可活,哪有闲心管别人的看法,自己活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