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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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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箫子兮还能想起来的,是她初到岚山的日子,那是个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
说平常的是她的师傅庄宴,岚山上有个规矩,到每月的十五日山主都会去山下边的村子义诊,而不平常的是他在义诊回来的路上,从死人堆里挖出了他们姐弟两个。
要说到这事情吧,也是个命。
她从前生活的村子穷苦,山道闭塞,村子里的人大多是靠着祖辈传下来的那几亩老田过活。田地上的生活那赚,日子好坏还得求老天爷保佑。
出事情的那年,她只有五岁。
那年的日子古怪,是从春分开始落雨就少了。眼见要到播种的时候,爹娘求着老天,还去找村子里能算天气的老人,挑中个吉日,杀鸡敬天,拨谷洒地。可是那段日子实在奇怪,谷雨之前没落下雨,谷雨之后,阴雨天气不断,去年收下的稻谷烂了,地上的收成也少,生活难捱,爹娘愁着没有办法。
到清明前后,这怪异的天气并没有出现好转,只是开晴半个月。爹娘看到希望,翻新土地又种下菜苗,眼见地上菜苗的叶子都长出来,快到收成的时候,可不到夏期又着了场大雨。
这场雨比之前的都要厉害,倾盆的雨下了三天,雨水淹没田地,山水混着山泥石块一起被冲下来,砸开村道的口子,村子淹了,村里的人也都没了。
是他们姐弟两个运气,在洪水来时爹娘拼命举手,将他们托高放在房梁顶上。她抱着年幼的阿弟从房梁的口子那边爬出屋顶,再去看爹娘,那冲卷过来的洪水已经将他们的房子撞破。铺在屋顶的稻草和房子撞破的木板救了他们。
箫子兮一面抓住木板,一面抓紧在木板上的小弟,跟着水流起起伏伏,他们被推到岸边。
说是平岸,只是从前的高山被雨水冲走,露出碎石的泥地。她吃力爬了上去,抱紧小弟,小弟害怕,方才在木板上哭了一路,现在哭累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啃着手指。
小弟懵懂的眼神,和箫子兮绝望的样子,两人呆呆的坐在被黄泥掩埋的村子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从镇子上来了一队官兵。他们站在山脚那,远远看着被淹没的村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摇着头就走开
小弟缩在她的怀里,已经太久没吃东西了他饿得难受。睡醒就哭,哭累了再继续睡着。
箫子兮看向前面,她眼神空洞,双目无神,想到爹娘被洪水冲走的场面,她心里发酸,也忍不住眼泪。可是小弟一直哭喊,她只能学母亲之前哄他的样子,把人竖着抱起,一边哭一遍哄他,放在怀里轻轻颠着,手还柔柔的拍在小弟背上。只是她没有母亲的力气,这样抱着一会,她的胳膊就先难受。
她又把小弟打横抱住,小弟饿极了,手胡乱挥着想找些东西,抓到她衣服上,他在箫子兮的怀里躁动乱哭。
“阿衍不哭,阿衍不哭”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轻拍哄着小弟,想把他哄睡着了,只是越哄她就越想要哭。
渐渐的,小弟哭闹累了,他没有力气趴在箫子兮的胸前睡着,只是手里还要抓紧她的衣服。
感觉到怀里的安静,箫子兮抹了把眼泪。看到已经被黄土叠高成土堆的村子,她想起母亲说的,要是能翻过后面的那座山,在林子旁边的就是她外祖家,外祖家里还有个姨婆。
她抱住小弟,单手撑着从地上起来。她又看了眼村子,怀里抱住的温暖让她下定决心,找来跟粗的麻绳,她将小弟绑在自己身上。
箫子兮要过去投奔,不管干什么,只要能给她做活就行,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和小弟换来一口饭吃。
她沿着山路走了两天,脚下的鞋子破烂,又累又饿。小弟趴在她后背上,早前还有哭声,现在就似昏迷一样。箫子兮找到块休息的石头,把人从背上取下,她抱在怀里,手指哆嗦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有道浅浅温热的呼气传到她手指上,箫子兮送了口气,她抱着小弟还咧开嘴笑笑,想说无奈,这是她几日里遇到最好的事情了。
她把小弟换到身前,身体用身子绑好,手抓住旁边的树干,她艰难的站起来。不过在起身的时候,箫子兮的脑袋有些昏沉,头晕目眩,瞬即眼前一黑,双腿也失去知觉。她的脚步晃悠,手也软了抓不住什么,踩到边上的石路一空,身体不稳,人直接从山上摔下。
在睁眼时,看见的就是她师傅了。
当时岚山上的人少,弟子也不多。除去几个拜师在山上的弟子,和些经常来送菜的菜农以外,没有其他外客。庄宴问清楚他两的状况,既然没有依靠,庄宴便做主留下他们,摆在自己名下,跟着学点医病治人的本事,这一晃眼便是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虽慢,却也有如弹指,转瞬之间。
*
念忻收到探子飞鸽过来的信,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他看了箫子兮一眼,轻声说:“主上,派过去的探子回报,江北陵州出现时疫”
她还在聚精会神的看书,念忻不好打扰,只是站在她的身边,犹犹豫豫。
翻过下一页,偶然的余光瞥到他扭捏的样子,箫子兮道:“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念忻还在思考,听见声音他顿了顿,“不是大事,就是陵州的守城官让云都陛下传召回去了”
箫子兮头也不抬,只是看着书问:“用什么理由?”
念忻摇头,“也没说理由,就称是急召”
“急召,哪里有这么多急事”箫子兮抬眸看了念忻,又拿过念忻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她沿着边缘的开口,小心撕开。
信上的字迹她倒也熟,再读完信里的内容,箫子兮无奈笑道:“怎能是被他料准了,想来我们得同他一道去做这个赔本的买卖”
“和他有关系?”念忻发出疑问,他知道信里的内容,可是不知道这封信上写的和那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箫子兮把信叠好放到桌子上,转手拿起刚才看到一半的药经,她笑笑说:“不着急,等过些时候你就明白了”
念忻瘪嘴嘟囔:“又不告诉我”
“不是不和你说”箫子兮道,“这是”
“这是为了我好”念忻抢着她的话回答,每次都是这么句话,他都听厌烦了。
箫子兮看着药经,又看向他,笑说道:“是我与你说了,你也不懂啊”
“我怎么不懂”念忻委屈问,从前说出来的理由还能是为他好,到现在是直接说他听不懂了,难道之前的不说,也全因为现在的不懂吗?
他想着,脸上的表情也耷拉下来。
今日的天气晴好,还没有前几日大风。这样好的天气是应该到外边院子里晒晒太阳,活动开筋骨的。只是萧子兮人犯懒,不爱动弹,又整天窝在书房。她这么一躲,连带念忻也跟着她在书房里发闷。
这时候的山上,也只有昊琰还在忙活。
他刚摘草药回来,准备收拾好了就给夫子送去。走到院门,他看见在门口值守的弟子匆忙跑来,说是外边有客人上门。他问了客人是谁,听到弟子说出的名字后,又是眉头蹙锁,思考着去敲开书房的门,撩拨起那扇挂在门前面用来挡光的帘笼。
原本是在屋外的阳光,由那道半打开的缝隙闯进房间,还借着其中的几处瓷瓶摆件,冲向萧子兮的眼睛。她反应迅速,还下意识举高手,宽大的袖摆落下刚好能遮住眼睛。她闭着眼,感受到屋里的阳光全都散走了,这才放下。又小心睁开眼,眼前还有点迷糊,她即刻闭上,适应好一会眼睛才觉得舒服。
萧子兮患有眼疾,她看不了太亮的地方,这是她生下来就有的毛病。
一看见阳光她的实现就会模糊,若要遇上对眼的强光,她什么都看不到,眼睛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把光源撤走,或者等眼睛恢复,适应了,她才能再看见。可是奇怪,她的眼睛只有在光强盛里看不清楚,等到深夜天黑或者是昏暗的地方,她却能比旁人看得更加仔细。
祸福旦夕,焉知非福。
昊琰站在书桌前边,看着萧子兮有些恢复,他开口道:“主上,云都又派人来了”
她还在闭眼休息,倒是念忻先问:“这次又谁来?”
昊琰叹气,无奈道:“陵州守城官,韩建”
箫子兮缓慢睁开眼睛,她的眼中含带着戏谑的笑,似无声的嘲讽。韩建,感情急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我当时谁”念忻轻笑,这放在桌子上的信还都有余温,人却马不停蹄的赶来。
发现箫子兮的沉默,昊琰问道:“可需要我命人去将他们打发走?”
没等到箫子兮的回答,念忻抢先一步,“当然要,一而再,再而三,真觉得我们没有脾气”
“这次是韩建,下次还会是其他人”箫子兮想着,她看见透进窗户外边的阳光,有层纱帘隔挡也遮不住它的扎眼。她笑笑问昊琰:“如今几时?”
“巳时刚过”昊琰答。
她接着道:“这时候小院应该有太阳了吧”
昊琰听懂她的意思,顺着回答:“有半个屋子多”
箫子兮笑笑对昊琰说:“那就让他们在小院等我,日头这么好不晒晒也可惜了”
“是”昊琰应下。
念忻疑惑的看着他们两,还凑到箫子兮的身边,好奇问:“主上可知道他们来的目的?”
箫子兮翻过页书,平淡回答,“不知道啊”
念忻这就纳闷了,他拧着眉头问:“那你怎么还让他们去小院?”
箫子兮抬眸表情认真,“我不过觉着人家大老远过来,而我们总是避之不见,这样实在不妥。再者,我要真有那能算懂人心的本事,不早就去街上支起个摊子算命,何苦还要在这里和他们周旋”
说着,她的表情也变得无奈,看了看念忻,又转过头装着叹了声气。
“也是”念忻听完也觉着有几分道理,如果知道缘由还不给他们使绊子,也太不合她性格了。
念忻又问:“那我们几时过去?”
箫子兮看到外面,这太阳晒下来得发得人身上难受,她懒啦看着药经,“不着急,等我再想起来的时候吧”
几场潇潇的春雨过后,凌冽刺骨的寒风也来肆虐过一阵。好在这几日开晴,日头也正,阳光洒落在身上,有一种既温暖又舒适的惬意感。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赏见树芽开出嫩苞,感受春风拂面和煦。
在屋里的人还且感慨这春光大好的时候,倒是一直在院子,被阳光直直晒下的人却不如此想,他忍住脾气,不耐烦的问:“还要等多久?”
他等得急躁,也是不爽。刚巧身边有块辟开整理好的空地,他就在这块空地上面来回转圈,脚前踢着泥土,时不时就要爆几句粗话来发泄等时候心里的暴躁火气。
两个时辰以前,他们被弟子带到这。
弟子一路闷声,问他什么也不回答。将人带到,又给他们上来两杯温茶,在这之后就找不到人。
小院里安静,偶尔会来几阵带着凉意的小风。这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可周围又太安静,没有一点杂声,就像是从没有生人居住过的死寂样。
眼见着太阳的日头在逐渐升上,空旷的院中没有能遮挡的凉亭,还没有个遮阴地方。阳光落下来,晒人不说,还是个闷,空气里还带着难名的燥热感。他看着前山环绕包裹的树林,听到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的鸟鸣声,半晌了,他连个活人都没瞧见。
田怔的心里窝火,他当时觉得这差活好做,不仅轻松,还能在陛下跟前讨出个脸面,这才跟来,没想到却是被这样一番冷落。他懊恼,用力踢着脚下的泥土,跟发了狠劲一样,平整的泥面上也被他踢出一个凹坑。只不论他面上表现出多少个不情愿,在权衡利弊之后,还得要继续等下。
“既然要跟来,那就再等会吧”和他一起来的那人倒明事理,等这么久也不见他有什么抱怨和烦躁的情绪,还将左手背在身后,边赏着前面的绿林边慢慢腾腾地走到一边的石头凳上,坐下来歇脚。
“等,这么多年还只有别人等老子的份,哪里像现在这么窝囊”田怔不甘心的叫嚣吵闹,扭头看见韩建那副惬意悠闲的样子,他白眼一翻,发出嗤笑,“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领什么样的差,这种窝囊活,也只有窝囊人才配”
韩建不怒,只是回头看着他反声问了一句:“你可是在说自己?”
田怔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要不是有陛下的旨意,我会在这里闲等,你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义子罢了,算个什么东西”
“义子,也比私生子要好”韩建三言两语却使得田怔又暴躁起来。
“你”田怔想要动手可是被他身边的小厮拦住,小厮好言又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这才将他劝好。
田怔放下手,还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韩建瞥了他一眼,道:“我人就在这里,还需要怎么等?”
隔着一墙外,萧子兮在眼睛上系了层纱巾。她犹豫许久才让眼睛能适应外边的强光。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小院,只是院子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多等这几个时辰本就如她料想,要是不磨磨来人的脾性,只怕他们会当岚山好欺负,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岚山岂不要变成那些阿姨婶子们没事闲来谈天的地方了。
看见小院里那人着急跳脚的好笑模样,萧子兮忍不住发笑:“他那是在学黄牛松地吗?”
念忻也看到了,他顺着萧子兮的话继续说:“也好,省了我下山找黄牛回来垦地”
“那还是黄牛好”她认真思考着说:“黄牛松的地平整,不会这样坑坑洼洼。可是他把土弄松了又怎么办,那快地我是准备搭凉亭的”
看着那块坑洼不平的地,萧子兮有些心疼。地被他踢成这样又要多花时间去整理,想好的凉亭就得往后延时间。
她年前就有想法,要在这小院里搭起个凉亭。今年初月的时候还让弟子们把院子中间的杂草除掉,等到天气暖和便让昊琰他们去山下的小城,找几个会手艺的工匠上来,把亭子搭好。
一定要四面全通的凉亭,中间得悬挂秋千,秋千不用多大,只和她书房那张睡椅差不多就行。把四角的檐上都系上薄纱,这样等夏日午后想来乘凉,歇息了也能有个地方去。
“那人是谁,脾气可真大”念忻越看那人越觉得他不顺眼,发这样的脾气想给谁看。
午后困倦,还没时间午觉。
昊琰打了个哈欠看了那人一眼,“礼部尚书,田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