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述西河》龙之江

4、第 4 章

　　10
　　住进这个两米五宽，两米高的茅屋，陈述睡了一个踏实觉，尽管还有很多待办事项，吃喝住都成功解决的当下，无论如何，比海上无望的漂流是强得多了。
　　床很小，时间有限——绝不是出于私心——他们仅做了1米宽的床，底下垫着厚厚的干草、枯叶，上面是毯子，周围摆放着他们从救生筏上拿下来的物资。
　　吃空的罐子里煮着蛤蜊汤，实话实说，有点腥，没喝完陈述也不舍得扔，打算留作明天的早餐，宋西河已经很习惯缩在他的怀里，两个人枕在救生衣上，在初夏的夜晚做着美梦。
　　“我梦到有猪肉吃。”
　　陈述挑眉，“就算有也会很膻。”
　　“可真的很好吃，好大一头猪，吃不完还要做腊肉！”
　　“……等它试完毒，我就烤了给你吃。”
　　“那算了，都试毒了也是功臣，回报不了人家也不好把它吃掉吧。”
　　才吃了一顿饱饭，小少爷就开始发善心，他倒不敢逗鸟，隔老远冲人家吹口哨，陈述把目光从他嘟起的嘴唇挪开，表示同意，“你说了算。”
　　实际上大部分事情都是陈述说了算。他们除了要做好久居的准备，还要对外发送信号，每一天的行程都由陈述安排。

　　他们在海岛上挑好合适的角度点烟，除了下雨每天都坚持，没得到回信，等来的只有一具又一具同样顺着洋流飘过来的尸体。
　　他们利用石铲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第一次埋尸完毕后还立了一块石碑。
　　毕竟除死生之外无大事。
　　“等被救了，我们可以送他们回家。”
　　“当然。”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家人。”
　　“心怀希望总有办法的。”
　　“……师哥，”宋西河望着那个小小的土包，“我们还可以回家吗？”
　　陈述无法回答，“至少我们还活着。”
　　“对于外面的世界，我们和他们没有区别。”
　　是呀，失联者和死人之间的差别，只在于那具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对于陈述，失去联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他同这世界的联系只有事业，没有谁会为了找他坚持不懈，他消失了，他的事业自然也随他一起死了。
　　“我对于这个世界跟他们没有差别，你不会的，你有这么多家人、朋友，他们不会放弃的，白令海岛屿不多，早晚有一天能找过来。”
　　“找到我，当然就找到你啦！”
　　“——是我连累了你。”
　　“傻话，”宋西河学陈述的口气，“你要是敢不叫上我，我眼下正在白令海里找你呢。”
　　陈述无法自制的与宋西河对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刻，或许他世俗的身份死了，他不容于世的爱情却活了过来。

　　11
　　陈述和宋西河走遍了整个海岛，岛上物种数量不多，物种类型却比较丰富，他们成功找到了主食，几种野菜，还有一些水果，更幸运的是，海岛上还生活着野猪和鹿，各种禽类也有，陈述不是动植物专家，实在认不出来，两人便以鸡代称，觉得这些都是他们的预备粮。
　　白令海上的小岛属于温带气候，冬天气温可以达到零下，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以前住进可以保暖的瓦房里。
　　这意味着，初步探索结束，他们要开始为期两个月的建房和屯粮。
　　“中国北方有一种东西叫做炕，”陈述介绍他遥远故乡的特产，“原理很简单，我们要用石头垒一个地台，地下是空的，由孔洞与灶连同，热气就走到地台，实现地暖效果。”
　　这时候陈述已经搭好了一个简易的窑，可以烧出他们需要的砖瓦，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准备着房子、木炭、木材、食物……甚至是家里所需的器具。
　　捏碗到底哪里有趣？总之，大小碗碟叫宋西河做了八套，自然又要烧掉很多炭，事后宋西河觉得浪费，陈述便今天用一套，明天用一套，一周不重样的用，身体力行什么是捧场。
　　当然，这里面他们最喜欢的是灯。

　　一开始他们也有灯的，破瓦片加树脂做的灯，燃烧时会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灯光很暖，很暗，他们还只是好朋友，在这样的灯光下睡在一起，吐息交织在一起，宋西河理所当然的枕在陈述手上，“师哥，师哥。”
　　“睡吧。”陈述吹灭了灯，吹灭又一次的心动，爱的余烬从他温柔的声音中淌出来，就如倒流烟般裹了宋西河一身香气，“快睡，睡不好又要头痛。”
　　现在他们还有灯，好几盏，从灶台亮到床尾，明晃晃的情意同灯光一起照亮这个小屋，照到他们新添置的高架，烈日下他们捆扎好木头，会用拇指或嘴唇擦去对方的汗珠；照到矮矮的木凳，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西河在上面做出了他们所需的午餐、晚餐；照到秋末搭好的床台，暖光映得宋西河放不下嘴角，弯起了眼睛，于是陈述只能一次又一次衔吻，分享这份喜悦。
　　“……西河……西河。”
　　宋西河也应，“阿述、阿述。”

　　时间就这样慢慢悠悠走，从夏天走到冬天，他们已经从海边的棕榈苫盖住到带壁炉的瓦房，厚厚的雪盖在目所能及的一切区域。
　　屋子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到早上，先由陈述支开，冷风和光线一同灌进来，宋西河就把头埋在鹿皮被子继续睡，睡到陈述说吃早饭，再坐起来喝热融融的芋泥“鸡”肉粥。
　　“明年要做个水管。”
　　“可惜没有竹子。”
　　“哪能什么好事都落到我的头上。”
　　宋西河明知故问，“哦，你有什么好事？”
　　“最大的好事是到这个岛上。”
　　“为什么？”
　　“这个岛对我们有活命之恩。”
　　“说不准不飘到这个地方，我们就被船救走了咯。”
　　“那还是过来比较好。”
　　得偿所愿，美梦成真，那还是过来比较好。
　　12
　　这场好梦在第三年结束。
　　夏季岛上雨水多，狼烟点了也无用，他们自然没有点烟的，只是照例去海边收网和虾篓而已。
　　雨很大，陈述和宋西河躲在一个雨披下，他们带着鱼获往下一个撒网点去，那位置比较偏，转过巨大的岩壁，有一个礁石区，里面生活着许多虾蟹，都非常美味，过去比较危险，他们去得很少，这次是宋西河突然馋了，想起两个月前扔过虾篓，决定过去看看，哪怕捡几个生蚝也不错的。
　　“估计没什么东西，两个月，什么都被吃完了。”
　　“那你还要去。”
　　“哎，万一有呢？”
　　“赌一赌运气，赌中了吃大餐。”
　　他们确实吃到了大餐——在船上。

　　礁石区泊着一艘货轮，他们遇到风浪，转向的时候被卡住，现在出不来了，正通过无线电请求救援。
　　宋西河兴奋的挥舞着雨披，扯着嗓子吸引船员的注意力，陈述扶住宋西河，避免他情绪激动之下扎进水里，很快有一艘小船放下来，他们被接到船上，货轮来自苏联，船员都不会英语，只能陈述与他们沟通。
　　当听说他们是1961年游轮事故的幸存者，苏联人们纷纷表示了震惊和祝贺，接下来的一切更像是在梦里，尽管美苏仍在冷战，但陈述和宋西河被具备人道主义精神的船长阿列克谢安全送到了阿拉斯加州的安克雷奇。
　　他们一落地就受到了媒体的追逐，到第二天下午，宋凤舒夫妻从安克雷奇国际机场赶过来，文秀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到昏厥，这哭声震醒了陈述，让他彻底从美梦中醒来，对着曾经的恩人摇头，“我没做什么，都是西河救了我。”
　　“这臭小子知道什么，不是你，他哪里能死里逃生，臭小子，”宋凤舒带着笑骂，“没心没肺的东西，还胖了一圈，都是你照顾的好。”
　　“确实是西河救了我，当时我掉海里，脑震荡，昏迷了两天，不是西河，早喂了鱼了。”
　　宋凤舒没料到儿子真是个英雄，按捺住骄傲的笑，客气道，“西河打小这样，莽撞，不过心肠很好的。”
　　“是，西河是很好的。”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宋凤舒捂着心脏，他自然同妻子一样的喜悦，到底上了年纪，大喜也伤身，被陈述扶着坐在沙发上，“你们重回人间，一切就顺顺利利啦，这臭小子，我什么都不求他了，只要他健健康康，我还求什么？”
　　“是。”
　　“哎，臭小子，跑去坐什么船，他小时候批过八字，跟水犯克，不好去水上的，”宋凤舒接过陈述递来的水，确然是掏心掏肺，“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等他成婚，生几个娃娃，好好留在我同他姆妈身边，多看他两年。”
　　“……是、是。”
　　“西河三十一，阿述，你也三十四了吧？”
　　“是，三十四岁，一事无成，”陈述吐了气，截断了宋凤舒的话，“这些年都在工作，还没干出什么，又落到岛上去，实在不能拖了——我的设备还等着呢，只希望没有被拖走，不然这十年辛苦就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