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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凶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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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出现了那样的事,我瞧着和平两口子没在,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和平两口子回来。”疯兰英说话像一个正常人,看不出有任何精神疾病。
严警官一度认为,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她被人冠上了疯子的称号。但管老七说得很清楚,疯子刚从精神病院回来没多久,或许是药物原因,精神状态才如此稳定。
“自英雄母亲出事后,和平两口子就没回来过。”严警官问疯兰英。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得到的答案是他预料之中的,疯兰英果断地摇头,但他的回答超出了严警官的预料:“我并不知道和平是否回来过,但我听英雄的女儿说过,小叔要把她们的母亲带回家。”
“或许他们是通过电话联系。”严警官推测。
疯兰英长叹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警官,百姓的家事就像一本废话连篇的长文,任何一种感情情深,都不会出现叔侄之间有多深的感情,何况英雄的女儿那么小,他们估计没和和平见过几面。”
“没见过几面。”这是一个疑问句,但他已经猜到了原因。
“和平就像野脚的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在家安生两年以后,媳妇跑了,紧接着他也走了,丢下一个孩子给老母亲。”
严警官有几分惊讶,他探过很多人的口风,现在村子里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年轻人的媳妇都是丢下一个或两个孩子跑了。
跑了这个词,不禁让人浮想连翩。
跑,是趁别人不注意偷偷逃脱。为什么要逃,犯了错,或者是根本没犯错,被家暴的原因占一大半。
“他媳妇为什么要跑。”严警官很好奇,英雄的媳妇跑了,和平的媳妇也跑了。
“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跑。”
更好的选择,又会是什么。
严警官没有说话,疯兰英接着继续说道:“一个男人整天喝酒打牌,回家你还得小心翼翼伺候,稍有不慎就会挨一顿打。”
“家暴者该有法律制裁,应该报警,不应该忍气吞声。”
疯兰英又是冷冷一笑,然后笑声好像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她的语气变了,有几分冰冷:“一次报警两次报警,三次四次,甚至更多呢,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忍得了就凑合着过,忍不了就跑,跑不掉就逃。”
“逃不掉呢。”严警官的意思是被家暴的人应该拿起法律保护自己,而不是一味容忍,挑一条最艰难的路走。
“逃不掉,人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没有逃不掉,只有不想逃。”疯兰英的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或许她也想过要逃,或许她也逃过,只是她大字不识,逃到一半就会打退堂鼓。
人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这句话再次提醒严警官,英雄母亲的死绝不是自杀。假如她站在井边,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能让他放松警惕的都是熟人。
“你记得有车停在英雄家的门口大概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好像天黑了有一会儿。这段时间天气比较长,我想应该是10点以后吧。”
“你确定。”
“不确定,那天一整天我家都没电,所以手机里也没电,我并不确定时间,只是猜测。”疯兰英的话,严警官能相信几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管老七提醒过他,疯兰英除了有精神疾病,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说谎。
毫不夸张地讲就是吹大牛,将风吹草动夸大成狂风暴雨,捏造事实添油加醋。管老七最后还补了一句,农村妇人大多如此,挑拨离间,斤斤计较。
“但是那天夜里我真的听见有车停在英雄家门口,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声。”疯兰英怕严警官不相信,于是重复着。
“听见有人说话之前,你是睡着还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人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最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所以严警官需要更加确定。
“我……经常会失眠。”疯兰英犹豫了,这说明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那天晚上听见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天晚上你是睡一觉醒来,或者说你是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
“真奇怪,那天晚上我居然睡得那么早,都怪家里的总闸坏了,唉,关键时刻我却出了岔子。”疯兰英这是在自责。
“不怪你,你没有责任。”严警官安慰道。
“可如果那天晚上我晚些睡,或许我就能知道那个井边发生了什么。”
“所以才会有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严警官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处水泥砖上,水泥砖的角落里竖着一根棍子,已经烧掉了半截。
他抬着脚步缓缓靠近,疯兰英也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刚被风吹落的核桃叶,经过一天的暴晒,踩上去发出一阵阵脆响,但严警官好像并没有听见响动,径直走向那个角落,他好奇地伸手去拿,身后的疯兰英声音突然响起,她说:“这个是我昨天在那山头捡到的,我捡到的时候已经烧成了这个样子。”
“谁家的山。”严警官的目光盯着木棍。
“不是谁家的山,是国家的。”
“你知不知道是谁烧的。”
“不知道,我捡到的时候火已经熄灭。”
“谁最有可能在那上面去烧东西。”
“谁都有可能,那上面有很多干柴,人们饿了都会去那个地方烧土豆烧玉米吃。”
“嗯。”
目测上去,这根棒子很有可能是作案凶器,许诚曾在办公室里描画过它的模样,只是目前为止只剩一部分,且沾有血迹的那头应该已经被烧毁。
“警官,这根棒子有什么问题。”疯兰英小心翼翼地问。
“棒子本身没问题,我猜测他是英雄母亲死的作案凶器。”严警官毫无避讳。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有些答案你得让知晓证据的人也知晓。
“不可能吧,那是谁将它带到那个山头去烧成这样。”
“是凶手。”
“凶手。”
“对。”
严警官回答完,疯兰英认真思考起来。
“凶手烧毁作案凶器,有人杀了人,还想清清白白地做人。”
“没有凶手会明目张胆的去销毁证据,所以还得烦请你带我去那个地方瞧瞧。”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个疯子,恳求另一个疯子帮他们找出摧毁作案凶器的地点,因为严警官在警队里也会被别人称作疯子,他会为了一起案件不眠不休,他会为了给死者一个清白而身负重伤。
疯兰英虽然儿孙满堂,但她的孙子些还小,他们只会跟在母亲身边听从母亲的安排,所以基本不在她身边。
他虽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是二儿子和三儿子做了上门女婿,大儿子又是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所以不太与她亲近,小儿子常年在外,一年四季不归家,两个女儿远嫁,逢年过节也很少见上一面。
疯兰英虽然还年轻,但她似乎已经成了空巢老人。
他的男人在早些年就闹着要和她离婚,最终在她的坚持之下婚没离成,男人却变成了别人的男人,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看他与别的女人恩爱有加。
她过完了以泪洗面的日子,谁知道迎来的依旧是孤苦一人。
一座大平房里只住着她一人,空旷的房间总是会产生回音,她喂了两头猪,一群鸡,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将鸡群赶进自己的房间。
白天的时候就坐在核桃树下,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头猪的门口,猪是嗜睡的动物,疯兰英无法与它们产生共鸣,于是只能盯着它们看。
她发病的时候会排解所有的寂寞,去马路上搬石头堵车,或者坐进一张车里不肯下来,或者去热闹的赶集市上找陌生人聊天,然后哈哈大笑,又或者嚎啕大哭,似乎她要将所有的情绪在一个瞬间发泄完。
可唯独有一点,她不找村里的任何人排解寂寞,即使发病她也是躲得远远的,看见村里的人她要么躲远,要么骂骂咧咧,别人躲她躲得远。
她说过,即使她发病,她也知道谁在她后面说了她坏话,谁可怜她,谁又害怕她,谁有冷嘲热讽。
所以她今天和严警官说的话,是这一年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