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走不远》从未走远

3、源头

　　黄英荣望着这城市里不停走动的影子，有的是人影向前向后，有的是树影被风吹的摇曳，还有那月影斑驳的光照。
　　不停变化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没有为这位惨淡人生的拥有者留下一席之地。
　　“原来这世界有那么多事情，我怎么那么傻啊？留着大好的人生没有经历，自己败在了这偏僻之地。”黄英荣回望自己的一生。
　　“我从家乡不顾一切来到这里到底为了什么呢？我的所有，都开始在结婚的时候，却也结束在那个时候。人心就是月亮，什么时候都有不同的样子，月亮啊月亮，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变化多端呢？”
　　“你看这时间从不快一分一秒，可是你却总没有个定数。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加速时间的能力，可你却能走走停停。”
　　“我糟践自己，原来是一切的开始。我赌错了，我的一生都错了。”黄英荣趴在窗户上，漫无目的。
　　她被这世界上繁多的事物所震惊，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回头间，恍然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好像就在自己的眼前。
　　黄英荣瞪大自己的眼睛，他们好像在像她招手，他们永远欢迎自己的女儿回到家里。
　　眼泪止不住地流，盖过了她的悲伤，掩埋了她的岁月，恍惚间，黄英荣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欢喜地跑向自己的家。
　　那里有满满一桌的菜等着她回来，爸爸妈妈在桌边为她盛上一碗饭，她吃的满嘴留油。那是最平淡的生活，却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她打开了世界的窗户，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他们就在黄英荣的楼下，她慢慢向窗外的世界靠近。
　　她马上要回家了。
　　她要回到自己的甜蜜乡了。
　　“这一生好累好累，我错了，爸妈，你们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我们……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她又哭又笑，她开心得想要不顾一切奔向外头，她也难过，难过的想结束自己。
　　一切一切都是谁的错呢？谁也不知道。
　　黄英荣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死在那个被抓回来的晚上。她在梦里和爸妈一起在八仙桌上吃着三菜一汤的饭菜，她和爸妈一起在田里种下希望的种子，他们带黄英荣回家了。
　　刘燕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至少在黄英荣眼里，她没有让她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她不明白对自己如此狠心的女人为什么要救她。
　　在她跳下去的时候，刘燕不经意的一瞥，便让她的梦破碎。
　　好久好久，黄英荣闻到了不属于家乡的陌生味道，消毒水的清凉味，以及呼吸间的臭味。
　　她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明亮的灯光刺痛她的双眼，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够再次在这个城市醒来，自己明明已经和爸爸妈妈回家了。
　　睁开眼便是那张让她恐惧的脸庞，刘燕那双犀利恶毒的眼睛，和她黑黝的肤色，把她吓得不轻。
　　她惊恐地望向周围的一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她木地抬起自己的手，用尽力气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脸。
　　……很痛很痛，即使自己没有什么力气，“这不是梦。我没有死。我怎么没有死呢？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我不想活啊！谁能放过我？我已经不想回来了！谁能救我？”
　　回答她的是一声“蠢子”，刘燕笑得轻蔑，“如果生命真的那么容易结束，那么人和牲口有什么区别？你自以为跳下去就能结束所有的话，那么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生命。”
　　“那只是在放弃，我不是救你，而是想要让你回到生活，你还有一个老公和孩子要照顾，你死了，他们怎么办？”刘燕责怪黄英荣的不懂事。
　　“你又怎么知道一个人到底在不在意生命呢？我不用别人管我，我也想你并没有资格管我，在你看到我，却没有放过我的时候，你就没有资格指责我了。”
　　黄英荣声音清冷，冷漠到别人不认识她。
　　“刘燕，我曾经把你当朋友，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你现在的样子，你的一辈子已经锁在了家庭。你才是那个不珍惜生命的人。”
　　刘燕被她的反常惊讶到一句话说不出。这是她第一次被别人反驳，在刘燕眼中，自己的话就是有道理，没有人能反驳。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就不应该救你。”她平静地回复眼前躺在病床上的人。
　　“那我真应该谢谢你，救我一命算我欠你的。这样吧，你提一个要求，我答应你，不论什么要求我都接受。”黄英荣余光瞥向面前的女人，眼神无光。
　　“我不要你的人情，你好好活下去，我们是朋友……”刘燕不知怎么的，言语中竟带了些哭声。
　　“如果我们是朋友，那我们早该放过彼此了，对吗？你好好在你的县城里生活，我慢慢摇回我的家乡，我当时想离开的时候，你告诉别人我在这里的时候，你怎么不放过我？你怎么不当我是朋友呢？”黄英荣平静也怨恨。
　　“我……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我当时只是……只是……我看到了我的朋友。我很开心，我找到你了，但现在看来，我好像也失去你了。”刘燕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人，那一瞬间，她失了神般，呆滞望向那个窗户。
　　窗外是黄昏，黄昏就像是黑夜放走了白天的阳光，阳光放开了黑夜的手，让它在这片天里，做了属于它自己的人生。
　　一天一天过去，黑夜来的更早了，白天更晚来临。
　　我们好像迷失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过着不知未来的生活，没有人可以给自己的以后下定结论。
　　但是现在的我们似乎可以决定我们现在的生活，是结束，亦或是继续。
　　我们都希望留在最快乐的时光里，不愿意出来。次次回忆过去，那快乐的时候就像是家乡的那轮明月，即使变化无常，却记忆鲜明。
　　在那以后，黄英荣留在了这个县城，她对刘燕的态度改变了，在她眼里的刘燕已经不是那么恶毒，于是她陪着刘燕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后来的刘燕，在发展越来越快的世界里，迷失了自我。她在这栋邻居越来越多的楼里，认识了更多的人，却忘记了原来的朋友。
　　而黄英荣呢，独自留下了那段回忆里，不愿走出来。
　　那层台阶，是她们曾经常走过的路，是她们的回忆，是刘燕一步一步陪着黄英荣慢慢下楼的证明。
　　而袁志勇呢，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该怎么说呢？黄英荣啊，是一个又倒霉又幸运的人呢。
　　她早就不在那段婚姻里停留，却停下来看着曾经的友谊破碎，又一片一片拼回去，希望着重新复原这段友情。
　　天色渐晚了，这座小县城的人们渐渐关掉了灯，昏昏沉沉睡去了，星星祥和呆在遥远的天上。
　　人们不知道在这里的夜晚，在地球的另一端却是一天的开始。这如同黄英荣的心，在这座县城的黄英荣已经睡去，而地球的另一端呢？
　　黄英荣正在和刘燕一起聊着没完没了的事情……因为那里永远比县城晚一天。
　　余臣和面前的黄英荣聊完已经夜晚。在这不知道过去几时的天里，余臣并没有回应黄英荣，而是任她默默倾诉一切。
　　“我回家给孩子做饭了，你记得对自己好一点，人嘛总有不快活的时候，想开点就过去了。”余臣有心无心地安慰她。
　　黄英荣沉默回头，她在面前人的眼眸里，看见了曾经的那个朋友。
　　天外黑了一片，灯光在这外头显得如此耀眼。
　　她忽而开口：“大姐，我们……以后做朋友吧。”
　　“好。”余臣应了下去，“真的吗……？”黄英荣抬起头，她的脸灰尘般模糊。
　　“是的。我们可以做朋友。”余臣开心地回应她的疑问。
　　“太好了，我又有朋友了。”黄英荣皮笑肉不笑。可能再像的朋友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份感情。
　　余臣回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反复品味着余臣的话。
　　她默默地走了，忽然笑了笑，轻轻的一声。
　　天完全黑了下来，余宣室和陈贤访已经饿了很久，终于等到妈妈回来，开心地跑过去问妈妈吃什么。
　　余臣开心得很，给孩子做了一大桌菜，陈逐也回来了，一家人享受着这平凡的快乐。
　　外面的黑暗里，黄英荣仰头看向那月亮，好圆好圆。
　　“我也想和家人一起了。”黄英荣心里想着，走到了窗边。
　　“好漂亮的月亮，爸妈，我回来了。”她抬头自言自语说着。
　　纵身跳下。
　　黄英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回想了自己的一生，简单也复杂，简单到几个字概括，复杂到说不清楚为什么。
　　最后的最后，她只记得很亮的月光照亮了她的脸，她回到了最漂亮的年纪，然后……
　　又是一年的中秋啊，团团圆圆的，那窗边的影子永远属于黄英荣。
　　今天的早餐不是被太阳叫醒，一声又一声响彻天空的刺耳鸣笛声，打破了专属于早上的安静。
　　余臣慢慢被吵醒，吐槽早上的喧闹非凡，慢慢地，陈逐也醒了，过了一下，陈贤访和余宣室推开了爸妈的房间。
　　一家人商量着，到底要不要出去看，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出去看，毕竟也睡不着了。
　　刚出家门没多久，她们就看见了一动不动站在窗边的刘燕。
　　“刘燕姐，你站在这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一直有警车响？”余臣出声问着眼前的人。
　　“……”一阵沉默，余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进一步靠近窗户，想要追问刘燕。
　　猛然低头，看见了眼前的场景，惨绝人寰般的景色。
　　“黄英荣她……为什么她要这么傻呢？我们明明就是朋友，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余臣不可置信眼前的场景，更不敢相信她看见的那个人做出的事情。
　　“不，她只是回家了。”刘燕平静得让人害怕。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臣回头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这是刘燕说出的话，到底出于好心还是……
　　“回家了就好，英荣啊英荣，希望你下辈子和你的名字一样，英气荣华……我送不了你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刘燕慢慢说着这一切，好像她对黄英荣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余臣看向眼前的人好像不是她说认识的刘燕，不是黄英荣口中的刘燕。
　　尽管余臣和刘燕认识不过几个月。
　　“你根本没有资格为她说这些。”余臣愤怒至极，说道。
　　“你根本不配这么说，你既然知道她，为什么当初你又要抛弃她呢？你根本就不是也不配是黄英荣的朋友！”余臣大声告诉刘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抛弃她的！我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我是有原因的啊……”刘燕的声音慢慢弱下来。
　　“你好像没有把她当成朋友，即使你现在这么想，但是当初的你不是。”余臣最后和她说了一句话，拉着在旁边看傻的三人，走回家了。
　　她的两个孩子带着天真的面容问向他们的妈妈“那个阿姨到底是不是那个黄阿姨的朋友呢？我们刚刚没有听明白。”
　　“你们不用知道那么多，你们只要读书就行，大人的事等你们以后和妈妈一样大的时候就知道了。”余臣用大人的口吻对她的孩子解释。
　　“这个样子啊，虽然我们俩不懂什么，但是我们知道，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不能抛弃对方！”他们两义正严辞。
　　“知道就好，妈妈希望你们以后都要这么对朋友。走吧，我们不想这么多了，回家给你们做早餐吃，你们想要吃什么？”余臣回到了往常的状态。
　　“包子和豆浆！”他们快速告诉了余臣要吃什么。
　　“好哦，等我马上去外面买，在家没有时间做这些。”余臣回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大的余宣室已经十一岁了，小的陈贤访六岁大了。
　　想想也觉得时间过的真快啊，一切变得那么现实。
　　他们天真的面貌鼓励余臣和陈逐在这县城里，奋斗不停。
　　早餐买回来了，外面的太阳慢慢在树叶的缝隙里挤了进来，穿梭到家里，房间里。
　　她们的心里洋溢着太阳。
　　余臣重复着昨日的事情，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太多，却也改变了许多。
　　陈贤访和余宣室两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互相告别了。
　　余宣室满脸笑容面对眼前的一切，而陈贤访呢？离开了家人的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开朗活泼。
　　反而更多了几分腼腆与沉默。
　　似乎堆满太阳的心只存在于除了陈贤访之外的人。
　　天边的太阳被高高的楼房挡住一角，只露出四分之一。
　　余宣室走到了班级门口，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跨进了班级的门，用尽她的笑容迎接一切的到来。
　　陈贤访低着头沉默不语，慢慢挪到了教室门前，犹豫到底要怎么面对同学，踌躇满面，面无表情的他，走进了班级。
　　余宣室的朋友迎了上去，和她聊着她的家常，余宣室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了她的一天，充实而又快乐。
　　陈贤访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教室，即使他没有抬头还是感受到了这一束束目光，在注视着他的一切，也似乎要吞噬掉他的一切。他的一天，无聊又沉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切还是照着原来的样子。
　　好像什么都变了，因为眼前的人每一天都在调换一般，不同的脸庞，不同的车辆，都在提醒世界，也在告诉时间，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变化。
　　黄英荣的死让刘燕回忆起当年的她们，也像现在的朋友一般要好。聊着她们的一切。可是呢，人心嘛，就是会变得。
　　她的死让刘燕想了好多好多，不知怎么，刘燕的脸上划过了流星般的眼泪，止不住，和当年的黄英荣一样，抹也抹不掉，任凭眼泪留。
　　但也还是止不住那心里头的悲痛。
　　天上的太阳爬上了空中的最高点，太阳把刘燕眼前的一切照亮还赋予它们影子。
　　刘燕在这一片一片的影子里，看到了黄英荣的曾经，她在树下被刘燕发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刘燕一样不知所措。
　　可是……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呢？只不过是经历了同样的伤害，对曾经的她感到害怕，对那个黄英荣感到惋惜，以及刘燕的悔恨。
　　恨她自己为什么那么傻。
　　“真被姓黄的那个丫头说对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嘛？为什么不多说几次呢？我肯定相信你的……”刘燕又一次自言自语。
　　“我错了，好不好？你回来吧，好不好？我想你了，真的，没骗你，真的，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真的……我想你了，英荣，你回来吧，我再也……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你回来吧……”刘燕哽咽着，慢慢哭了起来。
　　她是不是在后悔呢？
　　谁也不知道。
　　一切都变了。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