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量不思君》莫唤君啊

43、红豆公子与鬼

　　又或者说他知道，只是不想管，也不愿意管罢了。

　　“扶鸾，你就跟着班主吧。”

　　“师父，你……不要我了？”白净尚且懵懂的孩童睁着水汪汪的眼镜看着自己的师父。

　　“这是你的命。”

　　短短的五个字，就这样决定了一个少年的命运，让他从有归宿有目标的修行学徒变成了百戏班里供人取乐的戏子。

　　他师父，甚至都不愿意骗他，骗他说你好好学艺，以后师父来看你什么的……

　　少年被打出一口血，强撑着才没有倒在地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鲜血泛在其白皙的皮肤上很是刺目，男人碎了一口唾沫，揉了揉被鞭子震得有些疼的虎口，往常这一顿鞭子下来，小花姬早就听话了，这妖物最是在乎自己的一双手和身上那自以为的根基和“修为”。

　　他鞭鞭都使足了力气，道道都打在人手脚经脉上，却不想这家伙今天皮子那么硬，非但不求饶，还顶撞他，真是可恨！

　　如今的朝代人妖共处，加之新皇党政，政策前所未有的开明：妖与人都可以科考入宫做官，或是凭借一身学识武力，或是凭借其利于百姓生计的修为能力。

　　但参加考试有几个前提，一是不曾害过人，二是不能心有邪念，三是不能身有残疾。

　　虽说即便是有了这个政策，参加科考的人也大多数是人，没有人相信，妖会真的不害人，同样的妖也不相信，人类会真的接受他们。

　　人妖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容的，不会因为几条政策而有所改变，更何况这些政策，大都偏向人族。

　　基本没有妖是要去科考做官的。

　　但好巧不巧，这第一个也是现如今唯一参加灵妖科考的一个奇葩，居然出在了他们百戏班！

　　班主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放着好好的百戏班头牌不做，偏偏要去做什么破官！

　　一只被人抛弃，不人不妖的肮脏怪物，居然还妄图科考当官，真是可笑！

　　男人甩了甩抽痛的手，再次拽着鞭子，重重地打下。

　　他到是要看看这小妖的骨头会硬到什么程度！

　　“我供你吃供你喝，还将你捧成名角儿，你如今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少年身上又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我…没有错……”

　　少年清瘦单薄的身体跪立在雪地里，鲜艳夺目的戏服被他跪在膝下，满是豁口还占满了泥血，因有一半花妖血统而生的十分好看的面容上了妆之后便更加的魅惑人心。

　　“师父说……就算是妖…也要潜心修行学习…为，为造福天下沧桑而努力…改变……”少年疼得将唇都要咬烂了，可骨头却硬的不行，即便是整个人都要泡在血里，也还是固执的不肯点头，“我不愿意……不愿意演戏，也不愿……穿…”

　　“还你师父呢？”

　　“你师父都不要你了！”

　　“我呸，改变什么？改变人妖两族的状况？还是改变妖族低劣的品质？”

　　“笑话，一个不人不妖的杂种，也好意思说这些！”

　　“你以为，你以为去参加考试，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啦？妖族或者人族就能接受你这个杂种的身份了？”

　　“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这会早就被人抽筋扒骨了！”

　　“我供你吃供你喝，还帮你隐瞒身份，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今日本来是百戏班的汇演，戏未开场，就有几个官兵四处询问要参加科考的人在哪儿，又通知让人准备去体检，班主这才知道这小妖背着自己去报了名，勃然大怒。

　　“我呸！奴隶就是奴隶！有着这么低劣的血统，还妄图爬上枝头做凤凰！”

　　少年原本穿着的衣服是洗的发白、要仔细辨别才能看出颜色的一件破旧青衣。——这是他唯一一件，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身为花妖，也在戏台上装人演了三年的花妖，可这一次，他不想再演了。

　　母亲说过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好很有权势又为国为民的大官，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不能与他们母子相认，但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官，一身都为了民众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人妖平等而努力。

　　所以他也要做官，也要让人与妖，平等和谐共处！

　　如今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不可能放弃。

　　即便是有千难万阻……

　　衣服本就破旧打了补丁，如今鞭子一抽就更破了，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没错…我不愿…不愿。”

　　三年过去，他已经实现了当初的约定，再也不愿意被困在这里。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术士来废了你的灵根！抽了你的筋骨，将你做成傀儡！到时候你不演也得演！”

　　原本扶鸾在百戏班，只是打杂做些苦活，最严重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

　　但几年前，他突然就被班主选做女角。

　　极少有男孩子生来就喜欢反串，他亦不愿。

　　更何况一旦被选中戏子，成为班主的摇钱树，他就很难离开百戏班，再也无法修练好，去找自己的师父。——单纯的少年始终认为，是自己太差劲，师父才不要他的。

　　扶鸾一生唯有两个目标，一是当官让人妖平等，二是得到师父的认可，正式成为师父的徒弟。

　　后来班主骗他，说他只要演够三年，赚够了赎身的钱，他就放他自由，让他去科考做官。

　　这种骗小孩的话也有人信？

　　少年信了。

　　他散下下头发，描上朱唇，穿上戏服，开始演戏。

　　三年而已。

　　不过就是演魅惑人心的花妖，他本就是花妖，演这有何难？
　　“从此以后你不再叫什么扶鸾，我给你起了个艺名，叫苌楚，’隰有苌楚，猗傩其华’的苌楚。”

　　草木轻贱又婉约，此名好记又简单，一如他以后的人生。

　　演花妖简单，学戏并不容易，但苌楚生性聪慧，又学得快，仅半月，就一跃成了城中内外有名的角儿。

　　他虽也会演一些男角，但人们更爱看反串。

　　更爱看妖精缠人又低廉的魅惑。

　　于是他就串，这一串就是三年。

　　“呵……凡是报名者皆受朝廷庇佑，任何人……不得阻止……妨碍参考人……”少年呛出一口血，这是当初朝廷为了让考生能专心准备考试所出的政策。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固执，明明他应该偷偷逃走，而不是顶撞班主，弄得自己一身的伤，可是这一刻前一刻，他就是忍不了气不下，他恨欺骗很毁约，很透了一切想要把他捆束住的东西。

　　百戏班主这三年，早被这金钱名利给糊了眼，全然不记得当初的约定，就算是记得，他也不会遵守。

　　男人闻言更是气得直咬后槽牙，他当然知道这条规定！因而方才官兵来，他才会这么慌忙地让人将苌楚捆下去。

　　他今天闭了门，打算让人去退名，可后面却得知，考试报名可以由任何人代报或是自己报名，但退名一定要本人自己去。

　　“他娘的，你以为朝廷能护你？我呸，你要是敢不演老子就废了你！砍了你手剁了你的脚，再戳瞎你的眼毁了你的喉咙！看你拿什么去考！”男人真的是气极了，小兔崽子居然敢顶撞他威胁他？！

　　男人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恶毒，“还真是天生做戏的皮子，演着演着，居然连本命都忘记了，你报名拿的是艺名吧？苌楚本就是我随便捏取的名，本来就没有登记入册，你以为，他们靠着这个野草都不如的名字，能找到你？”

　　苌楚怔住了，因为扶字是国姓，寻常人并不能用，所以他报名的时候的确用的是自己现在这个艺名。

　　班主恶狠狠地鞭子又落了下来，依旧照着他的腿打。

　　他供人吃喝那么久，好不容易将人调教出来，捧成了名角儿，如今他就是自己的摇钱树，说什么都不可能放手。

　　要是这少年是个普通人，他定然不会这么打，不然将人打废了可就不好赚钱了，不过这家伙是个低劣的花妖，虽然血脉低劣，但自愈能力确是极好，无论伤得多重，自己也会好。

　　什么雷鞭打人毁人根基，他才不在乎，皮肉没事就行，而人变得越弱，他也越好拿捏！

　　什么科考做官，一只妖他也配？！

　　他就是要让人知道痛，知道痛了，才不敢逆反！

　　少年又吐出几口血，闻言眼睛空白了几分，随即突然就笑了起来，他浑身是血，眼神凶狠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有本事你就挑了我的筋骨，断了我的手脚！你不怕朝廷，难道不怕张员外？他要是知道你的作为，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我就不会留后手吗？…咳…”

　　“我早就……早就书信给他…说我仰慕他…”

　　“要是我在床上……玩着玩着就没了气……咳咳……”

　　少年忍着恶心说，他演戏第一场就知道人看上了自己，因为每次他演戏张员外都会来，他也知道班主一直吊着人，把人当尊佛供着。

　　三年的反串并没有磨少少年半分骨气，反而让他越发的沉稳，温润如水，这还是班主第一次见人凶狠又自暴自弃的模样，眼神中多了几分慌乱，这是他能说出的话？！

　　“谁告诉你的？！”

　　“你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