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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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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尾巷第一小学,凌晨一点。
坍塌的教学楼早就已经化成了一片废墟,滂沱的大雨冲刷着废墟石块上的尘土。
三四个救援队的男人穿着雨衣正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石板从乱插着的钢筋上面抬起来。
男人的手已经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湿答答的雨水将伤口和泥灰融合。
雨水顺着鬓角滑落至下巴。
但是他们却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小事上面,反而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地挖着石板下面的人。
雨声哗啦啦在背后扫荡而过,其中一个男人想站稳一点,索性就一只脚往一块稍微平整一点的泥面上一踩。
发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男人拿着手电筒往那凹凸不平的地方一看。
果不其然。
虽然有着泥灰的覆盖,但还是能瞧出这是一只苍白的手。
指甲盖里面填满了脏泥,手背上还有血痕,看着脚下已经被泥土埋了大半截的人影。
他甚至都不敢去把人抬起来,怕惊醒了他,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过了会儿,男人朝着同伴大喊:“都过来,这儿埋了个人。”
闻声,周围的四个穿着雨衣的男人通通赶了来。
经过不懈努力的长时间挖掘,终于将最后一点覆盖物从死者身体上移开。
一看情况,竟然有六根钢筋穿刺了死者的身体。
但是庆幸的是,死者的身体毁坏程度不算太严重。
楚岚娟赶来的时候,路正华已经被抬到了专门放置死者尸体的一块帐篷里面。
帐篷里面的尸体有十多具 ,楚岚娟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路正华。
因为这里的尸体里面几乎只有路正华一个成年人,其余的都是小孩。
看守尸体的人员在旁边拿了个小本子,他递给了楚岚娟,楚岚娟双手颤抖着接过小本子。
视线早已模糊,字迹潦草地在家属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世界上有很多字,而此刻最难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看守人员沉重地向楚岚娟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节哀。”
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帐篷又进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一对年轻男女,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不管,我的幺幺肯定没有在里面。”
老人只在帐篷外面朝里面望了一眼,就出去了。
老人不愿意接受事实,年轻夫妻也不强求。
男子叹息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心疼。
“妈,那您先回车上等我们。”
女人迎上前去,将车钥匙塞进了老人的手里。
老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她。
眼中满是慈祥的笑意,她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幺幺一定平安的对吧,待会儿你们会把她接回来对吧?”
听到这里,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而出的悲伤。
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妈,对不起……”
带他们来的人将他们带到就匆匆离开了,进来的只有那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应该是孩子父母。
男人看起来要坚强许多,他在一堆孩子里面找呀找。
终于,视线锁定在了一具穿着小粉裙子的小女孩身上。
这一刻,能看得出他那双方才还镇定的眼神有些慌乱,整个人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查看之后发现,小女孩确确实实是他们的女儿。
女人接受不了这一切,捂着嘴巴歇斯底里地痛哭了起来。
男人签了字眼神带着淡漠和疏离。
他横抱起小女孩,拉着妻子一起回到了一辆宝马车上。
车从大雨中驶去,很快淹没在雨水之中。
这场灾难降临,大地震来得突然而猛烈,城里的人们纷纷逃出家门。
而在这场大地震中,死伤无数。
有人幸运躲过了这场灾难,却也死去了不少人,有些人甚至连尸骨都没能留住。
“轰隆……!”
看守人员可怜这个丧偶的女人,帮着楚岚娟将路正华的尸体放在了她的背上。
她一个只有一米六二,体重100斤的女人,承受着一个一米八,体重150斤男人的重量。
没有人帮她。
她不会开车,学校在城西,家在城东,一共5.56公里。
她弓起身子,两只手从后面托住路正华的的大腿,咬紧牙关,拼命忍住眼泪。
一步一步往远处走去,脚踩在松软肮脏的积水之中。
来往的车辆飞速驾驶而过,车轮碾压过水坑,污水飞溅,脏了她一脸。
刚开始的时候力气还可以,但是到了最后,手上开始逐渐使不上力。
为了方便,所以楚岚娟并没有穿雨衣,也不可能打伞。
就这么在雨中走了许久,大雨冲刷掉了路正华脸上的泥灰。
一张苍白却又熟悉的脸逐渐呈现出来。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体的重心不稳,身体往前倾去。
为了防止路正华掉下去,楚岚娟本来可以支撑一下自己的身体,但是却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地,就那么脸朝下摔了下去。
可惜。
路正华还是从她的背上掉了下来,偏到了一边,他的身体已经开始硬了。
楚岚娟连忙从地上爬起,把路正华的两只手从背后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打破了沉默,也惊醒了她。
借着汽车发出的灯光,地面上一块信封引起了楚岚娟的注意。
左右看一下 ,这半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难道,是从路正华身上掉下来的?
她放下路正华,坐在地上,打开了信封。
借着路灯,黑色的油印字快速在楚岚娟的脑海中组成了信息资源。
直到她看到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副校长任职签字书”。
一个个画面逐渐在楚岚娟的脑海中浮现。
——
昨天早上,路正华哼着小调子对着镜子打领带,甚至还往自己的脸上抹了油。
不仅如此,还一改往常地喷了香水。
当时楚岚娟就当面质问:“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私会小情人去吗?”
路正华得意一笑,满脸神秘。
将自己最后一缕头发捋好:“你猜?”
楚岚娟见不惯路正华这幅欠揍的小模样,两手叉腰。
骂道:“路正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路正华笑笑:“我不能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路正华出门去上班后,楚岚娟从窗户往下看到了路正华的车驶离小区的方向,心中升起了疑惑。
路正华的惊喜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会不会是在外包养了小三?
小三还生了娃,他要去找小三,回来后给自己一份离婚协议书:“你是要咱俩心平气和地离,还是走一趟法律程序,我起诉你?!”
他路正华要当真这么做,她非得要他把搓衣板跪烂。
如今,她终于知道路正华口中的惊喜到底是什么了。
她将把那张签字书装进信封里,放在了自己内衬衣服的口袋里。
动作小心仿佛在放什么稀世珍宝。
可惜,这封信的主人却再也不在了。
重新背起了路正华,现在她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脚下的白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甚至鞋底已经磨烂了。
因为心中有信念,所以走再远的路也浑然不觉累,心上的疼痛早已经让她的神经变得麻木。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小身影。
小身影打着伞,光着脚丫子。
一阵大风刮来,伞差点被掀翻,小身影花了好大力气才站稳。
楚岚娟知道那是筠筠。
小身影小跑着过来,替她遮雨,因为景不遗个头小,所以他几乎将手举过了头顶。
“鞋子呢?”
景不遗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脚丫。
一只脚丫正努力盖住另外一只脚丫,天真地想要把脚丫藏起来。
他有些委屈道:“跑丢了。”
楚岚娟没有办法,只能数落他。
数落了一会儿,楚岚娟就心软了,筠筠现在确实越来越懂事了。
懂事得有的时候她都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雨还是那么大,景不遗努力给母亲举着伞,没了雨水的阻碍,楚岚娟背着路正华轻松了一点。
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埋没在漆黑的雨夜之中,隐去了踪迹……
5月14日,学校给路正华办了葬礼。
二年级一班,50名同学全部平安跑出来,这是路正华拿命换来的结果。
葬礼上,前来悼念的人很多。
景不遗听了很多关于路正华的生平事迹,他这才发现他的父亲是多么让人骄傲。
路正华原本是一名名牌大学硕士,偶然得知烂尾巷第一小学师资力量薄弱,所以放弃了省重点高中教师的邀约。
来到了这所学校,一干就是十五年。
他经常会自掏腰包帮助那些贫困家庭的孩子,自己却连一个新的水杯都舍不得换。
景不遗站在父亲的遗相前面,看着那张温柔慈祥的脸,心中尽是愧疚与自责。
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听过一节父亲讲的课,现在他再也听不到了。
他苦笑,当时却只道是寻常。
一束小菊花放在了路正华的遗相旁边,景不遗转过身,季从淋正对着遗相恭恭敬敬地鞠躬。
小女孩穿的严严实实,依旧是那身校服,脖子上端端正正系上了红领巾。
季从淋注意到了他,刚想开口:“谢谢你上次……”
他却像极了一只护食的猎犬,又或者说疯狗。
他几乎将一切罪过全怪罪到了季从淋的头上。
他认为他的父亲就是她克死的。
在未来世界,季从淋害得她的母亲遭受牢狱之灾,在这个世界她害死他的父亲。
他一把将季从淋推倒在地。
季从淋还没说得出口的话闷回了肚子里,两只手撑在身体后面仰视着他。
【恭喜宿主,加0.5分】
季从淋明明是被推倒,第一反应却是死死护住袖口。
这下在场的人的目光通通聚集在了这两个小孩身上。
景不遗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俯下身体,揪起了季从淋的衣领子。
目光凶狠,这让季从淋害怕地吞了口口水。
她的眼神是那么无辜,看着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委屈。
她的唇瓣动了又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可是他却没有给她机会。
“你怎么还有脸来?我爸活着的时候你不放过他,现在他死了你好要缠着他吗?”
季从淋的双眼很是疲惫,眼周还有淤青。
她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能让死人复生吗?!我问你话!”
他朝着季从淋挥起拳头,拳头擦风而过,眼看就要打到季从淋。
楚岚娟一把抓住了景不遗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