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劫》舒夭绍

14、晴姨的爱情

　　水墨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悠悠转醒。忽觉手中异样，抬起手来，蓝色的水笛莫离完好无损的躺在手中，水墨的心陡然快了一拍，然而，细细抚摸下，再次跌入谷底，这不是水笛莫离，没有“涟”字，却是有个“墨”字。

　　“小姐，你醒啦……你终于醒了。”蓝汀推开房门发现水墨醒来，激动地抱着水墨不住的摇晃她的肩膀。

　　“好了，头都被你摇晕了。”水墨无奈的笑道。

　　“蓝汀，有谁来过这吗？”水墨下意识的将那个仿造的笛子掖在了枕头下，不想再因笛子连累了别人，沾了一身血腥，污了水笛的清高，虽然这个是假的。

　　“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来过，恩，还有燕北姑娘，”蓝汀皱着眉头说，“小姐，你跟王上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日……你从前清殿被大王子抱回来，宫里都传疯了，都说你惹怒王上了，以后在不受宠了，如今，莲漪殿……”

　　蓝汀欲言又止，水墨明白蓝汀想说什么，不用说也知莲漪殿如今怕是让宫里的人们挤到墙角里去了。

　　“对不起，蓝汀，跟着我，总是……”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不愿你跟王上不合，毕竟这么多年来王上待你不薄的，蓝汀是你的丫头，小姐是蓝汀的亲人，不管出什么事，蓝汀都会陪着小姐的。”蓝汀急急的打断水墨表着衷心。

　　“恩，蓝汀，我知道。但是，蓝汀，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扯远了，放心吧，我没事的。”水墨朝蓝汀安抚的笑了笑。

　　“对了，大王子给小姐留了个笛子呢。燕北姑娘请了医官来，燕北姑娘人真好。”

　　水墨心中暖了一点，不管是水天溪还是燕北，水墨都是感激的。

　　那笛子做的极好，也是流动着莹亮的液体，通体发白，若不是那个“墨”字，水墨大概也分不出真假。水墨为这个笛子取名为——莫言。

　　莫言，莫言，是水墨自己封印在心中的禁制，也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就像小时候，犯了错，只要不说话，就不会连累晴姨和蓝汀，只要不说话，就能得到心灵上的自由；只要不说话，就能掩盖掉内心的惶恐与渴望。

　　只是，风已起，浪将至，莫言可能抵挡？水墨在心里悄悄地哀叹。

　　也许，是时候说些什么了。

　　午后，王上驾临莲漪殿。

　　水墨执意起身到大殿内给王上请安。

　　水无意仍然高高在上，毫无表情的问水墨：“身体好了吗？”

　　没有荣幸之至的感觉，没有哀伤，没有愤怒，仿佛那日的失控从未发生，水墨恭敬地答道：“谢王上关心，已经好了。”

　　水墨没有抬头，怕控制不住眼中的厌恶，对水无意的厌恶，现在看来，水无意就是一个可怜的疯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他的、得不到的就要毁掉，毫无君子的风范，更无沧澜之主的魄力。对一个身外之物尚且如此，水墨忍不住的联想，对水涟呢？是不是也要毁掉？

　　水墨垂着双目，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子，然而衣袖掩盖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状，似是等待着爆发。

　　水无意既不赐坐，也不说离开，气氛就这样僵持着，偶尔端起茶杯抿两口，嘴角泛起一丝涟漪，像是品到了极对口味的茶，惬意而满足。细心地人也许能从他的眼角窥到一点究竟，那目光似乎一直未离开水墨。

　　“好好休息吧。”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水无意终于起身离开。

　　水墨抬头撞进了冰冉复杂的视线，带着哀伤，带着无奈，千言万语道不尽。水墨听不到他心中的话语，但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忍不住朝他弯了嘴角，瞬间，冰冉僵直了背脊，慌不择路的转移了视线。水墨再次看到了一个新的冰冉。

　　走出大殿，晴姨寂寥的身影映入眼帘，悠悠的望着门口，又是一个千言万语道不尽。

　　水墨心中似乎有一个接了痂的巨大伤痕，表面上快好了，内里却还没有长出新的皮肤，奇痒无比，一直诱着水墨一点一点揭了去，水墨一直忍着想等它自己脱落，露出新生的凝脂，也许一切如常，而就在看见晴姨的这一刻，水墨突然很想狠狠地撕裂这层痂，让痒变成痛，鲜血淋漓的痛，再也不能忘记的痛。撕裂它，也许还要再咬上一口，把这伤痕永远保留，到底要看看，究竟有多痛，究竟有多深。

　　相比表面和平温暖的假象，水墨更愿意直面黑暗残酷的真相。

　　慢慢的走进了晴姨的身边，晴姨还兀自陷在思绪中不肯转醒，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欢欣。

　　“晴姨，你爱王上。”水墨冷冷的丢下这句话。

　　晴姨似乎并不惊讶水墨会这么说，拉着水墨的手走到了凉亭边坐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是啊，我爱了他很多年了。”

　　那感觉，似是很满足。

　　水墨愣了一下，只听晴姨接着说：“墨儿，你知道吗？九十七年前，我刚满两百岁，飞来横祸整垮了那个似是非是的家，然后我遇到了公主，好像从那时候，我的人生才开始，我虽然是公主的婢女，可是公主待我却像妹妹一样。”

　　晴姨似乎陷入了回忆，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后来，到了水晶宫，王上……我爱上了他，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知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的，他爱着公主，可我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他。”晴姨的声音逐渐暗淡消沉，“王上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男人，他爱了公主那么多年，等了公主那么多年，他为了公主长途跋涉去天翼山顶取泉水，公主受伤时，他整夜整夜的守在身边，可是公主却和凌越相爱了，你不知道，他的痛苦……”

　　晴姨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爱人心如刀割的感觉。水墨有些动容，很想抱着晴姨安慰她，她的眼泪，也打在了水墨的心上。

　　“所以，因为他，你不愿跟我离开水晶宫？”水墨有些微微发酸。

　　“墨儿，你是晴姨这辈子的骄傲，你那么年轻，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以后一定会遇到你的爱人，你会发现很多要珍惜的东西，很多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东西，就像感情，到那时，你也许就能明白我了，我只想躲在这角落里，远远地注视着他……”晴姨的手轻轻抚摸着水墨的头发，深深地看着水墨。

　　“那，你会为了他，抛弃我吗？”水墨即将溺在晴姨的满腔柔情中，可是，那是水无意，是水墨的敌人，水墨命令自己清醒。

　　晴姨的手僵硬的停下了动作，有些慌乱的说：“墨儿，你在胡说什么？”

　　水墨一次一次的在心中为晴姨开脱，终是敌不了事实的残酷，隐约看见心中的伤痕裂了口子，留了鲜血，闷闷地想，还好，是还能承受的痛。

　　背叛和抛弃，多么可憎的字眼，也许，不是背叛，也许，从一开始，晴姨就不是水墨的什么人。

　　水墨难免落寞，在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的晴姨面前，水墨总是难以控制情绪的起伏，勉强笑道：“晴姨，你也知道的，王后一直很讨厌我，王上最近也开始讨厌我，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笛子而已，有必要吗?”

　　晴姨的眼睛里闪现着复杂的光芒。

　　“墨儿，那个水笛你是怎么得到的？”

　　“水天溪给我的。”

　　“真的吗？”晴姨有些怀疑。

　　“真的。”水墨睁大眼睛看着晴姨说的面不改色。

　　“水笛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王上其实还是不能忘记公主，看到那个笛子，大概只能徒增伤悲吧，墨儿，王上他只是一个得不到爱情的可怜人，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不管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你原谅他好不好？”晴姨抓着水墨的手恳求。

　　我原谅他，谁来救赎我？

　　“如此来说，他不该毁了那个笛子，应该毁了我，我是爹娘爱情的最大证明不是么？”水墨冷冷的说。

　　“不是的，不是的，王上答应公主要照顾你的，他只是一时生气，他不会伤害你的。”晴姨急急的解释着，抓疼了水墨的手。

　　水墨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对晴姨说：“晴姨，你为了王上可以付出所有吗？”

　　“我不知道……”晴姨垂下了双目。

　　水墨第一次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晴姨这个女人，布满哀伤的桃花眼，散落的泪珠，这个女人即便哭泣都是如此美丽，这般根深蒂固的爱那个男人，这般可怜兮兮的为他付出一切，值得么？水墨忽然有些释然，晴姨毕竟不是她的娘亲，七十年的亲情与百年的爱情，也许自己也会选择爱情吧。可是，既然选择了他，就不该给水墨这么多的温情。

　　“晴姨不恨娘亲吗，就像王后。”

　　“傻孩子，我不是王后，我只是爱他，可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就这样，为他做一些事，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而且，公主待我那么好，墨儿又乖巧，我为什么要恨呢。”晴姨的眼中满含柔情。

　　水墨突然觉得一直以来也许是自己误会了晴姨，晴姨，这么单纯美丽的晴姨，会害自己吗？

　　水墨陷入了迷雾中。

　　半夜，水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道黑影闪过，君言一身黑衣的躺在了水墨大床的里侧。

　　“你怎么总是受伤呀？”君言皱着眉头看着水墨。

　　水墨懒得起身，拽了拽被子裹紧自己，瞪了君言一眼，并不说话。

　　“笛子被毁就这么不高兴吗？不是又给了你一个吗？”君言说的漫不经心，而那微翘的嘴角分明透出些许得意。

　　“笛子是你给的？不是天溪吗？”水墨疑惑的问。

　　“天溪？出去玩一次就这么亲密了……那种笛子的制作方法只有我族人懂，水天溪算什么？”君言似乎很不满。

　　“你跟水天溪有仇吗？”水墨好笑的看着君言。

　　“你这个女人怎么不懂知恩图报。”君言恼怒的看着水墨。

　　“谢谢，我很喜欢。”水墨咬了下自己的嘴角，很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跟这个认识不久的人表达自己的喜好，她一向是喜欢沉默的。知道是君言送的笛子之后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水墨不想欠水天溪什么。

　　黑暗里的水墨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君言只觉得这样的水墨真诚的可爱，直想掐住她的脸狠狠地捏两下，君言被自己心中突然涌现的恶作剧心理吓了一跳，事实上，来莲漪殿时，君言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君言，你知道晴姨爱水无意吗？我今天才了解到晴姨很深很深的爱着水无意，我不想伤害她。”水墨闷闷地说，“湛露丸，晴姨是不是可能不知情？”

　　“女人就是女人，你心软了，若不想报仇，你可以直说，我不会勉强你。”君言变了脸，冷冷的言语小小的刺了水墨一下。

　　“男人就是男人，说变脸就变脸。有仇我一定会报，但是有恩，我也不能不顾，晴姨养大了我呀。”水墨有些生气君言的反复无常，好不容易想要倾诉一次，却选了这样一个没有耐心的倾听者。

　　“恩？哼，什么算恩呀，不过是养大了你，有些人，就算生了你，不也照样毫不留情。”君言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

　　水墨无话可说，似乎君言遭受过比她更残忍的背叛啊。

　　君言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毫不留情的捏起了水墨露在外面的脸，滑嫩的触感让君言心情大好。

　　“你干什么，放手！”水墨咬着牙怒道，她不敢大声喊叫，又不敢掀了被子抵抗，小脸顿时青红交加。

　　“这样才可爱。”君言撒了手，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恩，那个，你的红莲之子好像被封印了，我找到一种方法也许能解开，你娘是天翼山上的泉水孕育而成的，既然红莲之子是红莲幻化而成，要回归原体，就得回到原来的环境中，也许你可以泡天翼山泉水试试。”君言成功转移了话题。

　　“可是，我在这莲漪殿里……”

　　“那就是你的事了，只有离开水晶宫，我才能帮你。”

　　“恩。”

　　“那个，笛子，不要再被发现了。我走了。”君言说完话立刻不见了踪影。

　　经过君言这么一闹，水墨反而有了困意，渐渐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