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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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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022
解封了。
业主群里面有人提建议大家一起到楼下去来一个痛快解封仪式,以弥补过去三个月居家的憋屈,江科第1个响应冲下了楼。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小区门前围在一起热闹讨论方针的人,冷冷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拍一张照片,转到朋友圈配上文字:解封了。解疯了。
放下手机,我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几分钟后,电话追了过来。
“姐,你们那解封了。”电话那头是李歌满怀心思却又不得不暂时隐藏的声音。
“嗯,解封了。”我淡淡地回应。
那边停顿了几秒钟:“姐,你过年没回家,妈走了你也没回来,我想过去看看你。咱俩好久没说话了。”
哦,好久没说话了吗?我不信。
我不动声色:“最近忙,以后再说。”
那边明显急了:“你天天在家什么都不干,忙什么?”
电话这头我冷笑一声,他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冲了,缓和了一下语气:“你找你社区给我报备一下,我明天过去。”
我忽然反应过来,因为这该死的新冠疫情,人们自由出行已成了奢望。每次出门前必有社区接收,否则寸步难行。我自杀前情绪很不好,心心念念的就是小雪回来看我,带我去她家住一段时间,可因为疫情她也被困住了。
这疫情耽搁了我,却也阻拦了贪心毒蛇对小雪的迫害,我不知道是该感激它还是该恨它。
“妈走多久了?”我忽然问了一句。
电话那边还明显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嗯,半个月了。”
“才烧完二七,你就想跑,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我嘲讽他,玩命在他的雷点上蹦迪,他果然就被激怒了:“关你屁事。妈死你还没回来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才是不孝呢。妈都是被你害死的。”
果然,这才是我熟悉的李歌,恶毒得和他那个畜生爹,畜生爷爷,畜生奶奶一个模子刻出来。
“报不了。”我的声音冷淡下来,“刚解封社区,不准接收外人。”
李歌气得跳脚:“我是外人,我是你弟弟,我怎么是外人了。”
我继续冷漠地回:“你姓江?你是江家人吗?”
那边再次炸锅:“你姓江?你不也姓李吗?有本事你把姓改了。结婚两天半,连自己是都想不起来了。当初姓江的出轨,上门揍他替你出气的,可是我。”
我的心一沉,恨意滋生:小王八羔子,这样恶意洗脑的话说过多少回呢?完全不顾及血脉之情。捡来的蛇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
他倒好,为了钱这样戳他姐姐的伤口。
“你别想独吞那笔钱。”李歌终究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他的种种行径,只是为了传言中那笔被我藏起来的钱。
被他的妈妈张秀丽藏起来的爷爷奶奶的棺材本儿。
我挂掉电话,重新关上了手机。
中午十分,江科打了个电话,声音了还有兴奋:“走啊,咱们出去吃饭。开车去隔壁区吃。”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掩饰不住的开心,我就在电话这头哽咽了起来。
“怎么了?”他警觉。
“小歌又打电话来了。”我叹气,“他总说我藏起了妈妈偷的钱,他要过来找我。”
电话那头是可怕的低气压,他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他压制住怒火,只冷冷地回了我一句:“你家人真是傻逼。”
说完,挂了电话。
他没回来吃午饭,和他一起出去的小润润也没回来,可能一起去隔壁区有名的饭店吃饭了。
这一来一往至少三个小时以上,我拉开窗帘,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间心疼不知此刻在何处的小雪。
江科出轨过,在小雪怀孕的时候。
小雪挺着大肚子去派出所将他领了回来,她沉默了好几天,终于在某个夜晚,忍不住哭着给我打了电话。
“妈,我想离婚。”
这五个字一出,我忽然想起25年前我也是这样哭着求我妈妈。
相隔25年,不同的理由,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结果。
我妈说:“秀丽,等生了孩子都好了。”
我说:“孩子怎么办?”
我妈说:“你结婚才几个月,挺着大肚子离婚回娘家,对你妹影响不好。她还没对象,以后人家说她姐姐是离了婚的,人家怎么看咱家的?农村人的嘴厉害呀,到时候不知道传什么话,万一影响到你妹,找不到好婆家怎么办?”
我说:“他不是过一下跟你保证再也不犯了吗?傻孩子,你现在想不开想离婚,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后悔了。江科这样的孩子,孝顺,对老婆好,条件也好,咱家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2个了。别听网上那帮人瞎劝,你离了婚以后就知道,带着孩子二婚就贬值了,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估计找不到比他一半好的了。”
两个时代的回忆戛然而止,我和小雪的脸在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同样绝望地答了一句:“好,知道了。”
回忆戛然而止。
20,000一平的楼房上,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慢慢地抬起手,持平到和脸一样的高度,忽然间狠狠甩了下去。
悔恨一旦开始比如开闸的洪水般拦都拦不住,我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直到打不动为止,我哭倒在落地窗前,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憎恨和小雪的愧疚。
我为什么要拦着她呢?只是因为找了一个好人家的她过上了我想要就从没有过的生活,给了我从未享受过的荣光,偶尔也能带我走出了噩梦一般的家庭。
我依恋那样的高度,所以无法接受小雪重新跌回尘埃,无法接受我光明的未来重新被封闭。
我自私地拦住了女儿,以她为借口,实际上是为了我自己。
张秀丽,你死的好像一点都不冤枉。
10
1993年
小雪的出生破坏了家人传宗接代的计划,他们把一切怒火转移到我的身上,新一轮可怕的折磨又加倍开始了。
“快点生老二。”我刚出月子畜牲就被叫了回来,公公堵在门口,婆婆在门外抱着我的女儿小雪,同时给我俩施压,“这胎必须是儿子。怀孕了就去检查,如果不是就打掉,直到怀上男娃为止。”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因为不舒服而哼唧唧的女儿,难过得直掉眼泪,可我不敢上前,家里两个男人的混合双打我是领教过的。
老两口锁上门出去了,畜生阴沉着脸转头看我,吓得我腿肚子发抖,颤颤巍巍跪下了,哀求:“别打我,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别打我。”
我怕他怕死了,梦中出现他的脸都能一秒惊醒,然后偷偷哭一整晚。
“上炕,脱衣服。”他吼我。
我顺着他的话乖乖照做,他看着我瑟缩的样子,忽然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生的闺女,就为了骗我回来和你睡觉?”
我哑然。
“当时看见老实巴交的才同意和你结婚,原来骨子里是个□□,一天没男人都不行。”
我在他眼里早就不是人了,没有人类的尊严,可以随意践踏。
我不敢反驳,也不觉得多难受,已经麻木了。
我不怕他骂我,我怕他问我话让我回答。
我不想和他有思想上的交流,也不敢。
又是一段被折磨到不想回忆的黑暗岁月。
感谢老天爷,我是易受孕体质,一个半月以后,我再次去了医院,得到了怀孕的检查单。
趁着其他人出去,我独自留在医生办公室,偷偷问医生:“大夫,是儿子吧?”
大夫笑了一声:“太小了,看不出来。再说了,儿子女儿都一样,我家就一个女儿,不也挺好的。”
我叹了一口气,解开了我的领口给医生看,上面一大片淤青,吓得医生眼睛都直了。
“大夫,是儿子吧?”我低下头羞愧得不敢看大夫。
医生的表情谨慎起来,眼睛望向门口,话却是对着我说的,她压低了声音:“你是被拐卖的?”
我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在大夫急忙拿纸笔想记住我现住址和原住址的时候,却又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辩解,“我有娘家。”
大夫的眼中闪过疑惑,呆了一会,理解了,眼神暗淡。
她看过许多,知道这里面的无奈。
家人在此时回来了,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重新恢复热闹。
公公习惯性地问:“这次一个半月,能看出是不是儿子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看向我。
公公没注意那么多,继续说:“我打听了,隔壁中医在家,咱们一会去看看。”
“浪费那个钱干什么。”医生在此时出声,拦住了上头的公公,“现在这么小,中医也查不出来。不过我检查过这么多怀孕的,看的也八九不离十了。你家这个有点像儿子。”
“真的?”老头子高兴得不得了,再三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给大夫包了一个大红包,接下来大夫说什么,他都当圣旨一样听。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跟着他们回家了。
有了大夫的保证,家人对我很是重视,不让我干脏活累活,小雪抱到他们那屋去照顾,饮食待遇上也提高了不少,不再给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我表面平安地过了三个月,满脑子想着我未来的生活——我从未放弃过离开的念头,以前想光明正大离婚,现在已经不可能了。那段时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中怂恿我。
我想逃跑。我已经不想再顾忌娘家那边了,我怕我熬不到妹妹结婚,提早就上西天。
我现在唯一纠结的是小雪。
带着她我没法生活,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可我出逃的选择再一次被一个晴天霹雳斩断了——
这一次怀孕的感觉和以前不同,我的身体有了很奇怪的反应,难受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实在无人讨教是什么原因,只好告诉了有经验的婆婆,她蛮不在乎:“我当初也这样,用盐水洗洗就行。”
可我还是难受,没有一点效果。
她带我去了诊所,村医简单看了一下开了药,用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效果,甚至越来越严重。
怀孕6个月的时候,我已经被折磨到整夜整夜的失眠,我终于忍不了,哭着闹起来,婆婆这才不情愿地地将村里的老人家找来给我看,老人脸都黑了:“这是、这是?”
他们偷偷出去谈话,等回来以后公公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撕了我。
他们再一次带着我进了城去找大夫做检查。
结果糟心,如一个炸雷差点将我劈晕。
性病!很多年后我都不愿意说出那个病的名字,只能敲出这两个字。
“孩子不能要了。”大夫很遗憾,还是下了最后通牒,因为月份大已经不能做流产,必须预约日期的引产。
我公公的表情像要杀人,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花钱引产干什么?”他冷冷地看着我,忽然间一个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我踹了过来,我嗷的一声惨叫,疼晕了过去。
孩子没了,我的半条命也丢了。公公坚持不肯拿手术的钱,拉着婆婆走了。
“我们家不要这种下贱的货。”
这是他临走前留给大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