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对反派人人喊打呢》观春山

7、见鬼

　　“……”
　　柳云峤一言难尽，火烧一样收回手。

　　“哥哥，幂篱。”陆京尧出言提醒。

　　柳云峤这才发觉幂篱不知何时翻了开来，没来得及说话，陆京尧便已自然而然的躬身整理，力度和缓的将幂篱重新扣他头上。

　　“好了。”
　　说着，他摸摸褡裢，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柳云峤：“擦一擦罢，哥哥。”

　　柳云峤接过，擦了两下后知后觉道：等等，擦什么擦？他摸过什么脏东西吗？还有，本尊何必听他的话？

　　陆京尧眸光有些微的浅淡，他微偏着头，盯着柳云峤的手出神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蓦然出声，对那白衣人道：“现在还请说说，跟着我们是要做什么？当然，不说也无妨。”
　　他温雅的眉眼凝起一种淡漠的冷冽，微笑道：“死人也会说话。”

　　“……”
　　柳云峤动作一止，颇感离奇：若是记忆属实，他记得他才是传闻中那个暴虐成性，人人喊打的魔尊啊？

　　白衣人脸色通红，神情怔怔，闻言恋恋不舍的从柳云峤身上收回目光，又是迷惑又是莫名其妙，不解：“怎么就死了？什么死……”

　　话音未落，一道冷寒的剑光闪过，他被猛地拎离地面，扬起的脖颈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线，噗呲噗呲冒着殷红的小血珠。

　　白衣人大惊失色，在陆京尧掌下剧烈挣扎，咬牙切齿的怒骂：“……你、你他娘的做……！”

　　又是一道剑光，泠泠光辉冰冷如霜，其势其力比之方才更加凌厉！白衣人勃然色变，登时再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踉跄着往地上扑跪，双手高举，高声道：“哎！哎！等等，等等，我说，我说行不行？！”

　　纤长如玉的指悬停在他喉前一厘，陆京尧居高临下，幽深的漩涡在瞳底起伏又消散。
　　他点头：“请说。”
　　语气还挺斯文。

　　“……”
　　白衣人汗如雨下，维持着姿势，不情不愿的嘟囔：“……谁想说那玩意儿？看你们如此怕是还不了解这乌衣镇吧？非我无耻恐吓，自百年前，这酿酒的乌衣镇便已无人出庄了！”

　　百年前？
　　柳云峤心道：这和那个老头说得“十年”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呢，依我看来，那地方怕是进了便再出不来了！”白衣人说完这句，又忍不住瞥瞥柳云峤，问得突兀，还有点儿收不住的羞涩，“道友，你……”

　　陆京尧眯了下眼，白衣人忽地一抖，生硬改口：“你！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

　　本尊管你什么人？
　　柳云峤莫名其妙，下一刻又恍然，心中大乐。
　　这岂非就是我家是什么什么，我父亲是谁谁，我师尊又怎么怎么，标准仗势欺人的纨绔话吗？

　　柳云峤觉得有趣，于是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人，说来听听？”

　　白衣人眼睛一亮，登时又硬气起来：“啊！好！好啊！”

　　“……”
　　柳云峤眼皮倏地一跳，忙道：“等等，算……”

　　奈何白衣人已经小嘴叭叭的开口了。
　　“道友你好，你好，你好！本公子乃是仙都七大宗门之一，无问宗宗主温钰。身高八尺，修为元婴，武器千骨扇，家产富裕，辖地无数。喜鲍鱼海参，厌青菜茴香；喜看戏听曲，厌台上比武；喜游山玩水，厌窝家发霉，为人纯直善良，刚正不阿乃做郎君的不二人选。”
　　他神色殷殷的凝看柳云峤，诚心诚意地说出了最后一句：“道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京尧：“……”
　　柳云峤：“………”

　　场面一时颇为诡异，柳云峤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一片无人发言之中，陆京尧蓦地冷笑了一声：“他不想问。”

　　是的，是的，太对了，本尊不想问。
　　柳云峤心下震撼，“啊”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古怪的打量温钰：“……等等！无问宗？温木荣是你什么人？”

　　温钰积极抢答：“我爹！”

　　“你爹？”柳云峤怔怔。

　　“我爹他已作古多年。”温钰略略稀奇，“道友不知吗？”

　　一宗之主逝世，势必会黄钟高鸣，以告仙都，谁人会不晓？谁人会不知？当然是只有终年大雪、人人憎恶的鬼域被抛离在外。
　　柳云峤心中滋味不可言说，却也终于正眼审视起面前的青年。

　　没想到温叔乃是此人的亲爹。
　　当年他被驱至鬼域时，温叔倒是有做阻拦，奈何寡不敌众，细细想来，他也的确有个尚在襁褓的幼子，不曾想一眨眼都这般年岁了。

　　说来也是，百年光阴已过，物是人非是一方面，新生迭代又是另一方面。

　　不过柳云峤想到温钰方才轻而易举便被陆京尧制住的把式，心情便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温钰身为一宗之主，居然只有这样的花架子，试问怎么撑得起无问宗那具庞然大物？

　　不靠修为，靠二皮脸吗？

　　温钰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见柳云峤谴责意味浓重的眼神，心头一迷，还以为哪里说得不够具体，正欲出言再详细说道说道，面色倏然一变，指向二人身后。
　　“我们……”他双眼瞪得极大，嘴长得也极大，嗓音更是发紧，“乌衣镇……我们是何时到的？”

　　柳云峤一愣：“你说什么？”

　　然而不待温钰再言，四周便陷入无声的黑暗，高耸的树冠来回舞动，隐隐绰绰，竟犹如涌动的鬼影。不知过了多久，层云舒展，些微月光穿云而下，隐约照出不远处立有的一块残破的石碑。

　　柳云峤心有所感，朝那里一眺，果然，那碑上刻有三字。
　　——乌衣镇。

　　“……呔，呔，见鬼！”
　　温钰大惊失色的疯狂念诀，符箓自广袖刷然飘出，“腾”地爆出一团亮光，但几乎是瞬间，柳云峤便听到符篆碎裂之声。

　　那符纸如负重物，弯曲如柳，“滋滋”声愈来愈大，纸面的裂缝蔓延飞速。
　　温钰惊呆了：“我的妈？！”

　　话落，符篆轰然一炸，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飘。温钰整个人如遭雷击，崩溃大叫：“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柳云峤心里奇怪：这温钰怎么这么大反应？

　　“哥哥。”陆京尧冷不丁开口，“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想说与你听。”

　　不知怎么，柳云峤眼皮一跳，下意识拉住他。

　　陆京尧居然顺势凑近，似是笑了一声：“哥哥可感到有风？”
　　他的嗓音本就磁性好听，如潺潺流水，泠泠古泉，如今刻意一压反倒带上了某种沙哑的颤动，在这惶惶夜色下竟给人一种飘渺之感。

　　“这可是是极凶之地才有的阴风呢。”陆京尧肃然。

　　柳云峤：“……”

　　温钰登时一僵。

　　“古言有云：阴风阵阵，必有来者，来者不善，非鬼即妖。”陆京尧似笑非笑，“所以哥哥，咱们难道是撞邪了？”

　　温钰又是一抖，哆哆嗦嗦地掏符点燃：“……哈、哈、哈，不、不会吧？”

　　“……”
　　柳云峤悟了，感慨万千：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一个忤逆自然的修士居然怕鬼。
　　倏地，他笑意骤敛，沉若寒潭的视线直直穿过温钰，道：“别动。”

　　温钰僵直了身体，咕咚咕咚地狂咽唾沫，嗓音惊惶无助，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怎、怎怎怎么了？！”

　　柳云峤干净利落地掐熄了符火，浓郁粘稠的黑暗霎那将三人包裹。
　　“噤声。”他提醒。

　　温钰慌忙捂住嘴。

　　声音骤止的一刻，石碑方向轰然巨响，一扇黑黢黢的城门赫然出现在众人人眼前。

　　“咔哒——”

　　城门吱呀呀的打开，露出一条幽深、奇长仿佛没有边界的甬道，腥湿的夜风穿林而来，冷腥冷腥的，引起众人胃中汹然的翻涌。
　　柳云峤心下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正欲说些什么，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惊恐的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