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妖》元夕夜灯

3、第三章

　　说起来，掐了我脖子的那个人，到底醒了没有，我得去看看，那晚被看见了毫无遮掩的人形的事，到底是不是我迷糊了产生的幻觉。

　　我远远看着那间屋子的时候，好像看见个坐着的人影，好呀，果然醒了，但等我飞到窗户边，却见那人还好好的在床上躺着，我落到他胸膛上，看着他闭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又不像醒了，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在他身上来回踱步，怎么办呢，真恨不得把他喊醒，问问他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诶！有了，把下脉就知道了，我站在他脸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不管了，不确定一下我是安不了心的。

　　于是我趴到了他的床边，躲在床底下，伸出手指搭上了他垂在床边的手腕上，静静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天呐！脉搏急促有力，他果然是醒着的!吓得我猛得抽回手，化作原型，躲在床底不敢出声，这些人果然阴险，师傅说的一点也没错，外人是如此狡猾，醒都醒了，还要装作昏迷的样子欺骗我们，师傅肯定也发现了，但是他也没点破这点，这人太可怕了，人心果然深不可测。我逃也似的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朝途在战场上被人暗算，身中数刀，还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看到敌人举起大刀向他砍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能冲到这里了，恨啊，连出黑手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败了，他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落下来的长刀，举刀的人被飞来的箭矢直刺了个对穿，重重倒在他脚边。

　　几个黑衣人赶来，带头的人手持长弓，领着众黑衣跪在他面前，冲他抱了一拳，脖子后突然挨了一手刀，朝途就晕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人抬着走了很远的路，一路颠簸，半梦半醒间，穿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密林，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见了阳光。好像在爬山，可能是到了山顶，他被扔在了草地上。

　　失血过多，又一路被人抬了这么远，骨头都要颠散了，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太阳晒着，口干舌燥，朝途脑子一片糊涂，意识像被胶水粘满了，难受得很，大口喘着粗气。

　　有只小鸟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的，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朝途迷糊地想，或许是自己将要烂了，引来了食腐的飞禽，可是拼命也抬不起眼皮。

　　晕晕乎乎的，有人来了，在扯他的衣领，朝途的脑子一瞬间回到了战场上，那种杀红眼拼命的感受突然上脑，他飞速擒住了那人的脖子，翻身按住。可手里这脖子怎么这么细，好像轻轻一捏就要断了，朝途顿了一瞬，彻底晕过去了。

　　额头凉凉的，好舒服啊，朝途有一丝意识回了笼，但睁不开眼，周围是一片黑暗，浑身都好热，只有额头上有一小片清凉，不够啊，朝途像溺水的人揪住了岸边的一棵小草，狠狠把那一点凉意裹进了自己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往上蹭。

　　他又梦见了那个晚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母亲的宫殿，他想往里冲，可是他太小了，十一二岁的孩子，被护卫拦腰抱起，怎么也挣扎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冲天，把属于他和母亲的那个宫殿烧得热浪翻腾，模糊一片。

　　一会儿梦见母亲对他笑，一会儿梦见父亲暗地里见他，给他安排繁重的课程，治国之道，文韬武略，他都要学。又梦见朝堂上各个笑盈盈的脸，背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他。身上发着高热，这乱七八糟的心事也闷得他烦躁。唯有怀里的凉爽，能给他一丝舒心，他死死抱紧怀里的一片清凉，这凉意让他纷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朝途难得睡了一个安静无梦的觉。

　　全部意识终于慢慢回笼的时候，朝途发现身上的黏腻感消失了，错位的腿骨也已经接上，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只微微发肿，这医师的手法极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知道值不值得信任。

　　有人来了，朝途赶紧闭上眼睛，他感受到有人在查看他的伤，接着凭空出现一团凉气，裹满了朝途全身。朝途心里一紧，但这凉意又莫名熟悉，他也没感觉到杀意，朝途就继续闭着眼，警觉地等待事情发展。

　　但这凉气好像只是为了缓解他伤口的肿胀，朝途心里开始狂跳，深山老林，常识解释不清的古怪现象，该不会是，碰到妖了？朝途自己嘲笑了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一下，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有妖。

　　他偷偷睁开眼睛的一条缝，模糊的视线中有个翠色的人影在床前晃动，朝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真……真是妖？

　　朝途闭上眼，给自己打打气，鼓起勇气睁开眼，借着月光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翠瞳，眼尾有几片羽毛，朦胧中偷看见的，就是那一头翠色的长发。这，不会真是碰上了妖怪救人这种稀奇事吧？

　　朝途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对方倒先被他吓了一跳，退得急了，重重撞上了桌角，朝途想扶她却一下没能起来，反而牵动了伤口，疼得一皱眉，那妖倒不顾自己撞得疼，先关心他的伤势。

　　居然遇上此等稀奇事，朝途有好多想问的，可他还没开口，那妖就溜出门去，不见了。

　　空气中只留下朝途沙哑的一声“等等”。

　　月光撒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片安静，朝途回想起那漂亮的眼瞳、眼旁的羽毛和那一头翠发，还有那半飘在空中的衣物，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可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不假，而且伤口上还残留着丝丝凉意。惊异不已，困惑不已。

　　白天，朝途继续装晕，偶尔偷看，发现处理自己伤口的，是一个容貌惊艳的男医师，他有一个小助手，带着面具，看不出男女，声音有些熟悉，但那个个头应该是个孩子，可能这么大的孩子声音多是相似的吧。

　　听他们聊天，那孩子好像伤了脖子，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对个孩子下手。

　　这医生很奇怪，朝途能感受到他浓烈的杀意，可这人又利落干脆地在给他治伤。

　　只一点，除了这奇怪的师徒俩，根本不见第三个人影，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那这种幻觉也太真实了些。

　　夜深人静的时候，朝途在床上坐起来，他的恢复力强得惊人，这医师的药又配得极好，他能感觉自己的腿骨在慢慢长合，很难受，但是被打断的腿居然能接好，朝途只觉得振奋，等他回去，他一定要把幕后害他之人揪出来，与异族的仗也还没打完……眼下，只等骨头长好。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朝途又赶紧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是一只小鸟，在他身上跳来跳去的，居然还直接踩到他脸上，小鸟在朝途准备伸手赶鸟之前，识趣地离开了朝途的脸。

　　突然，微凉的触感搭上了自己的手腕，朝途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偷偷撇了一眼床边，自己手腕上搭着两根纤细的手指，在给我把脉？朝途紧张得不行，居然是真的，不是梦，他另一只手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好疼。

　　搭在朝途手腕上的那只手又蓦得收了回去。朝途僵直地躺在床上，直到有只小鸟从他床底飞了出去。小鸟飞走后，他探身往床底看去，什么也没有。朝途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随即感到了一阵狂喜，那种窥探到世界边界的激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