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月光》木尽絮

46、第 46 章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郁听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样轻盈过。

　　某个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脱离了□□的束缚，化成了一缕风。

　　阳台的窗户开了一点缝隙，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的月季在微风中摇曳。
　　郁听眯着眼静静地看着，深吸一口气，好像还能闻到花香。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屋子里一瞬间形成了空气对流，风卷起她的发丝，她也顺着风吹过的方向回了头。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谈聆那个表情。

　　认识了十年，在一起一年半，分手六年多将近七年……她从没见过谈聆那副模样。

　　粗略一看还是从前那般整洁体面，但在跟她对视的几秒钟里，他那双眼肉眼可见地红了，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原本要踏进来的脚僵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又收了回去。
　　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盯得很紧，仿佛担心一眨眼她就会跑似的。

　　就这么沉默了足足两分钟，直到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再也抓不住门把手，他才想起来把手收回。
　　只是在收回的瞬间，郁听看见他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颤抖着。

　　脆弱。
　　这个词跟谈聆从来不搭边。
　　但在此刻，郁听却莫名想把这个词按在他身上。

　　……怪让人不习惯的。

　　“你——”你这是？
　　出于礼貌，她是想问这么一句的。
　　可就在她开口的瞬间，谈聆的表情也跟着有了变化。

　　他应该是想笑，但笑得像在哭——
　　哦，不止是像，就在他嘴唇勾起来的那一刻，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刚好没进了他的嘴角。

　　她看见谈聆抿了下唇，表情没多好看。

　　眼泪当然是苦的。
　　傻吗。

　　“你……你醒了啊。”一开口，谈聆就哽咽了一下，但很快被他含了回去，声音也变得很轻，“谢谢。”

　　“？谢什么。”郁听满脸莫名。

　　谈聆没有回答，而是几步走到她床前，膝盖跪在床边，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揉进血肉里。她跟他之间贴得很近，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感受到他按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颤抖。

　　“谢谢。”
　　“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他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两个字。越来越轻的声音宛若重石砸在她心头，一下比一下重。

　　那句“你谢什么”哽在了喉间。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用问，她其实很清楚谈聆在感谢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那么了解他。

　　因为之前她一直没醒，室内没开空调，谈聆抱了她一会她就嫌热了，七手八脚地把人推开。

　　“……够了谈聆！你不嫌热吗？？”
　　“不嫌。”
　　“你不嫌我嫌！”
　　谈聆不情不愿地放开，但仍拉着郁听的手：“随便你嫌，你怎样都好。”

　　郁听：“……”
　　以前那个在她面前高傲又话少的人，忽然这么粘人腻歪起来，还真是叫她不习惯。

　　郁听推了面前的人两把，却没用多少力气：“你……你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谈聆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都是真心话。”

　　郁听：“…………”
　　郁听：“谈聆，你给我正常一点。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咱俩现在——”

　　“咱俩现在没关系，”谈聆抢在她之前说了出来，“我记得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

　　郁听……郁听挣开他的手翻身躺下，给谈聆转了个后脑勺，不动了。
　　记得个鬼，我看你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谈聆也不恼，重新坐回到他的沙发里，伸手去捞郁听的手。
　　郁听不给他，他就一直捞。

　　藏都不藏一下，明晃晃地去抓，郁听往哪躲，他就带着灼人的温度跟过去。
　　到最后，郁听被他弄烦了，又一咕噜爬了起来，怒目瞪了过去。

　　“谈聆，你是不是有毛病？”
　　“没，”谈聆收起脸上那点温柔的笑，拉住她的胳膊把人往下拉，“别动，你才刚醒，还要好好休息。”

　　郁听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就被谈聆拉下去，重新躺好。
　　她偏头看着给她掖被角的谈聆问：“我睡了多久？”

　　谈聆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垂下眼帘叫人看不清内里的神色。
　　他淡声说：“你酒喝太多了，睡的是比平时久了一点。”

　　“到底多久。”
　　“……半个月。”

　　原本还安心躺好的郁听瞬间坐了起来。

　　这次就没刚才那么幸运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等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谈聆怀里，手上死死抓着谈聆的衬衫。

　　半个月？
　　半个月。

　　她心头浮现出巨大的三个字，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脱力般地跌落在床边。

　　谈聆担心地看着她，走不开，只能在手机上先给医生发了个微信，请他们过来郁听做个检查。

　　“郁听，”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这半个月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没有变化，你只是睡了一觉。”

　　郁听当然知道自己是睡了一觉，她也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可是这一觉醒来，有人告诉她，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就好像，她丢失了这十五天的记忆一样。

　　那种茫然的、虚无的感觉，就好像一只飘在天上的风筝，让她心里很不踏实。

　　她心慌，心烦，不知道做什么能缓解，只好死死抓住手边有的一切东西。
　　可这些都没办法填满她心底的洞。

　　她再次无可救药地想起了那年冬天。

　　12月3日，抢救室里的心率检测仪发出警报，医生走出来，冲她和爸爸摇头。

　　从那一刻起，她就好像飘在了空中。
　　她能感觉到自己脚下是空的，风很大，但她身上有两条线，勉强将她拉住。

　　12月14日，其中一条线断了。

　　牵着风筝的线只剩下了一条。
　　她死死抓着线。
　　线也在她身上缠了很多个死结。

　　12月25日，最后一条也断了。

　　于是她不再信任线，也不再抓着线。

　　那是同样的茫然，同样的虚无。她同样
　　心慌，同样心烦。

　　而心慌心烦到最后，她开始想，线总会断的，风会在什么时候将她带走？

　　或许就是现在？

　　她感觉到眼前的东西在渐渐消失，有风将她吹了起来，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她握紧手，只能感觉到指甲戳进肉里，疼痛都是麻木的。

　　“郁听？郁听……郁听！”
　　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她猛地睁开眼，所有的一切也都在同一时刻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胸口上下起伏，心脏在剧烈跳动，脸侧挂着一道湿痕，紧绷的四肢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手脚的麻劲在缓慢消退。
　　她茫然地转了转头，下一刻，沾染着花香的、温热的躯体抱了上来。

　　她闭上眼，脸前紧贴的胸膛在微微震动着：“没事了、没事了，放轻松……
　　“柜子里塞了很多东西，有梁缇送的、许礼商和姜老板送的，你的两个小助理，方可、赵星竹也来过。不过最大的那个是我给你的，你看，我们一直都在。”

　　不知道是谈聆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郁听自己缓了过来。
　　几分钟后，心跳好像没那么快了。
　　谈聆把人松开，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

　　房间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轻咳一声说：“谈总，我们能进来了吗？”
　　谈聆等了几秒才收回手，把位置让开：“她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呼吸急促，出汗很严重，心律不齐，麻烦你们看一下。”

　　郁听被放下躺平，四五个医生前后左右围着，上了很多仪器，检查得很全面。
　　等检查结束，其中一个走到谈聆面前，示意他一起出去说话。

　　谈聆有些不放心，一直偏头看着郁听，医生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安慰说：“没事的，患者还有一些别的检查要做。”
　　纠结再三，谈聆点了下头，跟着离开。

　　而他转身的那一刻，床上的郁听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直到背影消失、房门关上，她都没收回视线。

　　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医生简单说了说郁听的情况，又说：“谈总刚才判断得不错，确实是过呼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醒来以后问了时间。”谈聆说。
　　医生了然：“难怪。一般昏迷很久的病人醒来后都会迷茫一段时间，极度缺乏安全感，这种时候家人和朋友最好还是陪在病人身边。”

　　想了想，医生还是提点了一句：“过呼吸的主要病因还是心理因素，如果病人愿意配合的话，还是可以去心理科看一下的。”

　　谈聆点头说知道了，告别医生往回走，边走边点开了之前那个群。
　　群是姜应晚拉的，他进去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是他第一次发言。

　　谈聆：「郁听醒了，就在刚刚」

　　医生一直等谈聆回来才离开，说了一些郁听起居饮食上的注意事项，谈聆一一记下，又道了几声谢，送人离开。

　　平静以后，郁听就一直躺着闭目养神。
　　她听见医生们渐渐远去，随后啪嗒一声，门被关上，又一道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床边。

　　床边的沙发嘎吱响了几声，下一刻，谈聆的声音也从相同的方向传了过来。
　　“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吃一点流食。”

　　可能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身体机能还没彻底恢复，她并没有感觉到饿。
　　于是她没有回答，只是睁开眼，往谈聆的方向偏了头。

　　谈聆脸上带着一种极为温柔的笑，看了她几眼，忽然抬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她没感觉到谈聆碰到了自己，但谈聆一直这么放着，好像在摸她的头一样。

　　他看着她说：“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搞定。”

　　郁听看了他很久，才喊出了他的名字。
　　“谈聆，给我讲故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