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8、亥

　　“小师傅会算命吗？”
　　“略懂一些。”

　　村里入夜早，若是寻常日子，此时早已寂静无人。近日因办丧事的缘故，到了亥时，小院还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他们回来时流水席未散，走在前面的二人率先入了席，后来的柳藤和罗靛却没有上桌，说去路边看星象，连院子都没进。
　　不多时，桌上的客人陆续都离开了，只剩小妹陪小怀坐在角落。她其实没什么胃口，硬是熬到现在，只为问出憋了一路的问题。
　　据她观察，那位老师傅固然更厉害些，但看上去太严肃，像是个不好说话的。这位小师傅倒是挺和善的，可以一试。
　　小怀夹起一片滋滋冒油的白肉，咬了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小妹见对方爱吃青椒炒肉，便把整盘菜都推到他的面前：“可以帮我算一算吗？”
　　“可以啊。”小怀也不客气，又夹起一片最大的肉，整个塞进嘴里，边咀嚼边问，“生辰八字是什么？”
　　“还要生辰八字啊？”小妹没有提前做功课，不料刚看到点火苗，就被掐灭了 ，“没有八字不能算吗？”
　　“算命自然是要八字的。”小怀戏谑道，“怎么？不方便说？怕我是坏人？”
　　“不是不是！”小妹忙左右摇头，“你们和我姐认识，自然不是坏人，只是……”
　　“小姑娘还有什么顾虑？”小怀笑问。
　　“只是……我不知道我姐的生辰八字。”小妹道出实情。
　　“你是替柳姑娘算命？”小怀猛然抬头，看向身侧。
　　“嗯。”
　　“这样啊——也可以不用那么详细，年月日，三柱也行。”
　　“呃……”
　　“不会连年月日也不知道吧？”
　　“我只知道姐姐比我大五岁，至于生日……我，我没听姑姑提起过。”
　　“你们是堂姐妹吗？”
　　“是堂姐妹，但是……我们不大熟。”好不容易遇到个会算命的，小妹不愿轻易放弃，“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姓名、经历之类的可以吗？”
　　小怀停下筷子，脸上的笑容褪了大半：“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

　　“柳姑娘，我有话要和他说。”
　　柳藤远远便见一个人影走出院子，朝他们而来，忙把啤酒塞进外衣口袋里，拉着罗靛佯装看星象。
　　不料却等来了怒气冲冲的小怀。
　　虽然他们相识只有两个小时，但依她观察，对方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一路上笑呵呵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不过吃顿饭的功夫，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柳藤偷偷扯了扯罗靛的衣袖，她能感觉到对方正强压着一股火，随时都要喷薄而出。这怒气显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着她身侧之人。
　　“放心。”罗靛的声音很轻，只他二人能听到。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柳藤真就放了心。她走到小怀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中立一些，友善一些，柔软一些：“有话好好说。”
　　“嗯。”小怀竟然点了点头。

　　柳藤彻底放下心来，头也不回地朝亮处走去。
　　她对他们，都有着莫名的信任。

　　那夜，是自打回到村子以来，柳藤睡过最安稳的一觉，虽也做了梦，但却完全不记得梦里的内容，想来当是好梦。
　　次日清晨，柳藤一推门，就看到小妹坐在楼梯口，拿着一根红绳，正在埋头编织。指尖的红绳已然成型，是一根金刚结的手链。
　　“你怎么坐在这里？”
　　“姐，你等一下啊。”小妹匆匆挽了个结，剪断了红绳，起身递给她，“我给你编了根手链。”
　　“编这个做什么？”
　　“这是小师傅送的红绳，招财的。”
　　“谢谢啊——”柳藤接过手绳，随手揣进口袋里，“他们来了？”
　　“谁？”小妹的视线落在口袋上，紧了紧手里攥着的小半根红绳。
　　“两位大师。”
　　“老师傅昨晚看完风水就走了，只留下小师傅善后。”
　　“走了？”柳藤顾不得梳洗，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梯。
　　“姐——”顷刻间，只留下小妹落寞的身影。

　　院子里又是乱哄哄的，谁见了柳藤都要搭几句话，尽是些无关紧要的。终于脱身，寻了一路，才在昨晚的路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罗——”柳藤突然顿住，清醒过来，换了称呼，“小怀！”
　　少年循声看向她，额前的碎发被乡野的清风拂乱了，眼底添了几分情绪。
　　只一眼，柳藤就愣住了，嘴角随即扬起不易觉察的弧度，一步步走近，直到近在咫尺：“小怀回去了？”
　　“嗯。”罗靛点点头。
　　“你们没打架吧。”柳藤笑问，尽管她已猜出来答案。
　　“没有。”罗靛摇摇头。
　　“吵架了？”柳藤又问。
　　“没吵。”罗靛又摇了摇头。
　　“我不信，他昨晚那么生气。”柳藤犹记对方昨夜怒气冲冲的样子，那是她从未在这张脸上瞧见的模样，那么鲜活，竟还有些可爱。
　　罗靛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真的没吵，只是他单方面的发脾气而已。”
　　柳藤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哈哈，看来确实是你的错。”
　　“何以见得？”
　　“你若得理，必是不饶人的，怎会任由他发脾气。”
　　罗靛难得没有反驳她：“兴许吧。”
　　柳藤感到意外：“你今日很反常。”
　　罗靛反问她：“哪里反常了？”

　　柳藤细想：只觉昨夜生气时的小怀和平日里的罗靛倒是有点像，脾气大又是个傲娇鬼，今日反倒过于平静。
　　这么好说话，太不像他了。

　　“好脾气”的罗靛转移了话题：“今日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柳藤如实道，“守灵，吃饭，再没什么。”
　　这是她回来以后的日常，没一点波澜。
　　——除了他们的到来。
　　“早餐吃了没？”罗靛又问。
　　“还没。”柳藤这才察觉自己腹内空空，昨夜太兴奋，竟忘了吃夜宵。
　　这几日，她每晚都会光临村口的小卖部，买些辣条、薯片之类的小零食，晚上偷摸着加个餐。
　　昨晚竟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想吃什么？”罗靛的声音难得温柔。
　　柳藤随口回道：“想吃的又买不到。”
　　她其实没什么想吃的，眼瞅着马上就开席了，虽说不是美味珍馐，但至少能管饱。
　　罗靛的下一句话彻底惊掉了她的下巴：“我带你去镇上。”
　　“你开车了？”

　　柳藤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她觉得面前的人完全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罗靛，几乎以为还是小怀装扮的。
　　但显然不是。

　　“骑车。”罗靛拍了拍身旁的摩托车。
　　“你的车？”柳藤看看车，又看看罗靛。
　　“不像吗？”罗靛笑问。

　　这身装束骑机车，画面实在奇诡。她今日若是坐了他的车，明日便能成了十里八村的红人。
　　即便如此，柳藤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头盔。

　　——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