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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陪着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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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楼的外观排面不大,隐幽矜贵之气容不得怀疑。
紫色裙摆,闪进闪出。路菲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意识里,再难忘的人,日后也会消失,像一抹云烟,无意间消散。唯夏日的风,携慵懒的味道。
他与她,不过在业务中隔空往来。
路菲并不了解对方秉性。他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丰厚的嘴唇,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不善言辞,每次说话略微变形,语气也有些断断续续。
路菲亲身体验,他给下属的视频会议,排兵布阵有条不紊,不像是思维混乱、前言不搭后意之人。
曾经坐对面餐桌吃一条鱼。鱼肉的细软,极考验筷子功力,两个紧张的人,面对面使筷子,力道拿捏不准,他体贴地布菜,每次都掉一半,但是坚持不懈,把窘态留给自己。
紧张大概是他们头几次见面的主要情绪。
想来,不算自虐和虐人。
若极度松弛,环顾左右而言他,总让人感觉其心思,一半在这里,一半在那里。唯有紧张,让心无旁骛的专注,体现得淋漓尽致。
多年后,路菲说起这些,紧张感依旧是快乐的源泉。
她还是会微微地将身体紧绷。局促感,宿命感,重新霸占了脑神经。这一瞬间的紧张如同记忆的鱼钩,一下子就把往事钓上来了……
结婚头几年的居所,实在是窘涩拥挤。路菲下床时不小心踩到蚊香片,拇指连接脚掌的部分,掀掉一大块皮,划了深深的血口子。
走路成了大问题。可是那也得去呀!
新单位的部门主任,是一位面目刻薄的凌厉女子。早在办公室主任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对方一直手插裤兜儿,路菲伸出的右手,僵僵地晒在半空。
如今上班没几个月,若因脚伤了请假,估计撕破脸也是分分钟的事。一瘸一拐的路菲刚坐进办公室,便接到了突如其来的外出任务。
主任故意刁难的成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怒自威的架势摆在那,谁也不方便说什么。
老公并没因为脚伤,中间打电话来询问。他是事业心极强的人,只要一头扎进业务,脑子里只有他关心的事,而不再有路菲这个人。
新项目的介绍资料,主任非要让路菲去送,见面地点就在单位旁边的贵宾楼。好在虽然脚受伤了,路菲这一天坚持穿了最爱的紫色古风连衣裙。
一辆簇新的红色路虎,刷的停在贵宾楼门前,卷风无尘。一米七个头缓缓掀门而下,人与车略微不衬。男人扬手将钥匙扔给了门童。
路菲被英俊的脸庞怔住,继而不争气的脚伤疼痛发作,原地踉跄了一下,瞬间被一只大手搀扶住。
几杯热茶下肚,资料交接完毕。晚饭约在菖蒲河公园附近。
那里有一条狭长的河,夜晚风景极其静谧。他说:“五星级酒店再好也是冷,比不上小饭馆的烟火气。”
喧闹且烦乱的一天,路菲断断续续感到来自心底和脚底的伤痛。这一会儿功夫,竟然被结结实实地镇压下去。
颤颤巍巍的两个人,第一顿饭好死不死挑战吃鱼。路菲偏爱辣口,但在暧昧意境的夜晚,点一盆油腻厚味的水煮鱼,好似与气氛不搭。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报出了“清蒸鲈鱼”,这个略带文雅气质的菜名。
万没想到,从此这成了他们之间互相挑逗的梗。但凡夹鱼肉的筷子和手,不再微微颤抖,也就代表着,狂乱的心跳从此停摆。
他们不厌其烦地用“夹鱼”的动作,考验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一旦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彼此有感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配合游戏。
最初是下意识的,动作幅度完全不受大脑支配。之后是有意识的,将内心的颤音变形放大,通过第三方介质,传输至对方的反射弧。
这条鱼,吃了好久好久。中间他们偶尔耽搁一会儿,为了一小块从筷子缝里漏下去的鱼肉,先感到窘迫,又觉得有趣,而后相视一笑。
连鱼有刺这回事,都抛得一干二净。仿佛那是一种幼滑细腻毫无渣滓的肉质。咀嚼在口中的感觉,好像是对方浸入唇舌的一个软吻。
小饭馆背景墙上,电视里播放着某知名综艺的现场画面。路菲受伤的脚,被悉心安排在略高的小板凳上。他说时间长了怕她控血难受。
忽一个电话铃,把路菲从迷糊中叫醒。老公在去机场的路上,说是临时有个紧急任务需要出差。
以往当着外人听到这种消息,总要假装腻歪一会儿,各种不情愿和询问归期。这次却说了安慰对方不要着急,以及安全到达后回信等理性的话。说完又怕对方起疑心,最后找补了一句略显做作的嗔怪。
挂断电话的一刻,路菲竟然如释重负。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静谧夜晚,总算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跟次数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眼缘。”
“我不是天姿国色。”
“你有初恋的感觉……”
路菲了解这番对话的真实程度。
从小她对自己的相貌有自知之明。这种自觉并非始于揽镜自照,而是由别人的评价攒下。
她不会主动询问自己是多少分美女,却小心翼翼地积累每一次评价背后,那些能够逐渐纠正认知的细节。
路菲是聪明的女子。有些人的美貌,在岁月蚕食中迅速陨落。而有些人,天生具备抵挡岁月流逝的无敌神功。
并非几道皱纹可以量化的指标。而是由内而外喷薄而出,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氛围感。
对相貌有着清醒认知的女子,对于别人投射的目光带有几分热度和电量,自然也了如指掌。越是细水长流的,越要一点点省着用。
路菲猜想,对方听出了老公不在身边的意思。但她聪明地避开了这一层,只说脚疼得紧,想要回去好好休息。
男人追问:“此时此刻,怎样能好一些?”顺势凑了过来,更有将头和嘴压上来的意思。
路菲轻抚一下发梢,云淡风轻地问:“有烟吗?”
“你居然抽烟?”男人摸兜。
“很奇怪吗,它可是我们这个职业的标配。”
是的,路菲所在的传媒行业,经常不定时采访,动辄蹲点拉晚,不靠几支烟,怎么保持清醒?
混迹于此,为不显得过于突兀,烟雾缭绕冒上几圈是必备神器。只不过有着优雅和粗俗的区别罢了。
一支点燃,路菲将眼睛眯缝起来。避免伤害皮肤,她不让烟雾吸进肺里,而在口中过上几绕,便缓缓吐了出去。
脚伤果然不那么疼了。烟草的麻痹作用,恐怕还不是最重要,而是有“初次见面”不陌生的他陪着。
对方又掏出一整盒,不露声色地塞进路菲包里。顺便问她:“明天做什么?”
明天是周六。路菲约好和老爸去姨妈家商谈姥爷遗留的房产问题。那也是一大摊子的棘手事。
“要不要我当司机?”路菲听完笑着婉拒。心想,有这盒烟陪着足够了……
原本想饭后散步的,路菲行走委实不方便。不忍马上分别的两人,倚着栏杆在静谧的河边吹风。
北京的夏夜,纯属于蝉鸣蛙叫。越心绪烦乱的时候,越被这两种叫声,扯得撕心裂肺。
说好待一会儿就走,于是接下来的有限时间,话题跳出业务范围,难得了解一下彼此。
他是名声在外的廖红。
女名男身,如同南人北相的说法,命理自带做大事的气象。
知名大学经管硕士毕业。曾经的大学生创业典范,未出校门已然日进斗金。有人传他家世殷实,有人传他白手起家。却不见本人对此有半句澄清。
神秘的精英头衔,极度亲和的口碑,令年近不惑未曝婚姻底色的他,成为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
仅仅聊了一个回合,他便轻而易举地报出“已婚有娃”的事实,这份坦白多少让路菲不可思议。
趁着路菲身体状况最不堪的时候被派出对谈合作项目细节,多少有点儿要她出丑的损头。却不想成就了眼下一段“英雄惜美”的小插曲。
“多久来一次北京?”路菲挑开话头。
“说不准,半个月或者更短些,要看我女儿的情况,也要看这边的事由。”
“您女儿多大了?”
“小学三年级,大姨姐帮忙照看。”
“大姨姐?”
“哦,她妈妈出国留学了,我工作又忙,没有时间概念,没人帮衬吃不消。自家亲戚总归放心!”
询问他女儿多大时,路菲是故意装作镇静。一是从传闻上面相上看不出来。二是没想到这样拖家带口的身份,他居然有胆初次见面公开挑逗,而且知道自己也是已婚女性。
“周末要回家陪女儿吧?”
“我想再耽搁一天,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做完。”
刚说好“明天有烟陪着就行”,路菲此时不知道怎么接续下去。有意无意将话题转向从此时算起大概一年后才正式开放的外金水河。
每次来到这里,顿时心就安静了。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
此前忽然“跑掉”的人,在此后的三五年,曾让路菲对身边你来我往的男人,平添许多戒备与提防。
无论日久深情,还是一面生爱,总能让她隐约感觉到,离别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前方。
一定程度上被废武功了吗?
路菲心里没有明确答案。但是这种无爱无感的仓皇,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她的骨血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