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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劈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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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庄的锁魂术来自十万大山某个风姓的流浪异人,他把锁魂术的典籍交给了武家,但这手段过于诡异,习得锁魂者生时玩弄生魂,死时必遭万鬼啃噬,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但其实不只是这种可怖的下场,实际上,锁魂术师自玩弄灵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算是一个活人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得经受心灵和良心煎熬,一旦心性不坚,立即会被锁魂术反噬,被万鬼撕咬,生不如死。
因而,当世没有几个锁魂术师,就算有,也活不长。
能活下去的锁魂术师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他们比常人更固执,更冷漠,也更自私,甚至于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他们心中自有一套异于常人的行事逻辑,游离于生死的界限上,生非生,死非死,一个活人更接近一个活死人。
当然,这种诡异的术法自武家灭门后就彻底失传了。
茶九茗在阵中炽热的光里逐渐融化,那些不甘,愤怒,愧疚,恐惧,痛楚,脆弱通通化的干干净净,她的身体只剩下一堆骷髅架子,自然是再发不出任何质问,尖叫。
她的意识早已没有了,手骨却朝着林观音的方向伸去,空洞的眼窝里正对着林观音。
似乎想要再看她一眼。
她的一切化的干干净净,除了额上那枚掉下来的红玛瑙,宝石滚出来,滚到没有光的地方去,在黯淡的地方闪着暗红色的光芒,恰如茶九茗的鲜血一般。
直到那副骷髅架子也被烤干了,变成了随风一吹就能四散的粉末,那个巨大的锁魂阵才停下来。
天上原本密布的乌云散去了,一束耀眼的金光照射下来,抚平了躁动不安的枫叶林,一切重归寂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那个人轰轰烈烈的死亡也只是这残酷的世间另一桩平常的悲剧一样。
不,称不上悲不悲剧的。
毕竟,被活生生融掉的茶九茗,在这世上再没有踪迹了,谁又能证明她存在过这个世界上呢?
林观音跪倒到地上,心脏忽然开始剧烈的抽动,疼得她跪在地上蜷起身体,而与此同时,而耳边钻进一阵无法形容的哀吼声。
那甚至都不能说是人的声音,更像某种埋葬在远古时代的巨兽的吼声。
她环顾四周,安静的枫叶林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啊,原来是她自己的声音。
主角已经死了,这场幻境为什么还是没有消失呢?
林观音一边忍着疼,一边冷静地想,如果幻境想用这一切困住自己,可她并不认识茶九茗,也就是说,实际上,她并不会为这些东西真正困住。
这是一场无关于林观音的噩梦。
林观音想,这到底是谁的幻境呢?
她又为什么会在茶九茗死后这么痛呢?
她闭上眼,回想起曾在林府里见过的那个年轻又苍老的女人,她抓住自己的领口,问道:“娘娘,你在我身体里面吗?”
疼痛越来越剧烈。
幻境是过往的记忆重现,是幻境主人心灵的折射,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林观音疼得声音都在颤抖,她告知体内的另一个人:“娘娘,九儿……已经,死了。”
心脏忽遭重击。
这一下,几乎要让林观音晕死过去。
她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像只蚕蛹,虚弱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只能无声地劝告体内的那个人:[娘娘,这是幻境。]
[娘娘,您不能再沉迷于此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
[娘娘,我得出去,还有人等我。]
……
她念了许久,身体只是在越来越虚弱,体内的那位却不见回应。
林观音几乎以为自己要猜错了。
意识迷离之间,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个沙哑的声音。
“人类还真是自私又残酷的生灵啊,我当初,为什么要对你们如此偏爱呢?”
*
眼前的林观音明显是假的。
可也很难说,林观音复生这件事是真的。
修行到他那个地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早就分不清楚了,有时闭关修炼,便常能入境,于虚妄中一睁一闭,便是一生。
但……一切都可以是假的,林观音的死亡却是真真切切的。
林观音是真的死了。
他对此清楚得很。
张之维伸手,毫不犹豫地拍下一掌,“林观音”被他斩断了经脉,难以置信地瞧着他,断断续续地呢喃:“之维……”
张之维疼痛难当,可面上不显,他放弃了斩断那些东西,于是那些迷惘,愧疚和绝望便如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密密麻麻地攀附在他的体内,啃噬着他的血肉和灵魂。
“闭嘴。”他冷漠地掐住她的脖子,“不要用那张脸对我说话。”
被掐住脖子,她果然再发不出声音。
她眼中闪过泪光,她被捏的窒息,几近死亡,却仍想靠近张之维,她努力攀缘着眼前这颗大树,就像攀缘而生的凌霄花。
不像之前的林观音,这个更像个人,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泪水和恐惧都是真实的。
张之维松开了手,她落到地上,却没有真正落到地上,在贴近地面的一瞬间,她变成了一颗没入地底的参天大树,遮挡了天光。
树外,似乎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不需要多认真地去看,这个人定是林观音。
张之维深吸一口气,耳边那些不甘的尖叫声让他短暂地失聪了,耳边是绵长的嗡嗡声,惹人心烦,他浑身都在痛。
延迟了多年的痛,攒成涛天的洪水,淹没了他。
如果,这是什么人专门针对他的心病设下陷阱,那他确实是个天才。
他或许,是很难出去了。
远处的林观音是飘忽不定的幽灵,那是她本来的模样。
好多年了,就连噩梦中的她都是周莲的模样,张之维本以为他早就忘了林观音的样子的,可在她出现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林观音。
林观音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他,像归巢的燕子一样,朝他扑过来。
但她是个幽灵,和张之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期待已久的拥抱是命中注定的落空,她整个身体都穿过了张之维。
她震惊地瞧着张之维,然后又失望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团。
也许,她说了点什么,但张之维在此幻境中,却已听听不清任何声音了。
他抬头望天,而后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动荡。
身前的参天大树变成了一座看不清边际的高山,它高到天边,远至海角天涯,隔断的不只是他的修炼之路,更是他与林观音的距离。
远如天地。
从不彼此相贴。
张之维望着那座山哈哈大笑,自嘲道:“到底是躲不过去啊。”
他掌心雷光四溅,踉跄地走进大山,桀骜的眼里闪着锋锐的冷光,掌心的雷法变化万千,最终化作一个巨大的蛛网,缠住了诺大的山。
他手轻轻一捏,牵扯蛛网,网上的雷电噼里啪啦地钻进山里,高耸入云的山因此震荡,飘动的云被这莫名的雷电吓跑,须臾间,山的全貌展现在他的眼前。
“之维,你真的停下来了吗?”张静清背靠巨大威严的三清像,望着跪坐的张之维,难掩失望,“太可惜了。”
张之维安静地跪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能放下呢?”张静清问他,“修行的人修的是己道,之维,你正是在不断失去中才能锤炼道心,千锤百炼,方得无坚不摧的心。”
“你会失去你的师弟,妻子,之后也会失去我,人生本就是不断获得,再不断失去的轮回罢了,不要为此过于沉迷,放下,于你的修行有益。”
“师父。”张之维抬起头,眯起眼睛,像只懒怠地雄狮,他随意又不失庄重地回道,“修行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我如今拿不起,也放不下,只能把一切丢掉,才能勉强保住道心,”张之维自嘲道,“我为了所谓的修行,做了个逃避本心的胆小鬼。”
“只是停下来而已,我已经知足了。”
知足?
张之维于修行一途就从来没有知足一说,他就像一座没有边际的流沙,吸纳这世间所有东西,毫不知足,也永远不会停下。
可他在和林观音重逢之前,连那座山也不敢去看。
心有杂念,不够纯粹,是不能继续修行的。
张之维的掌心雷于这座高山而言,仿若以卵击石,高山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至多是被劈掉些树木。
“是想让我越过去吗?”张之维叹了口气,受不了地说,“算了吧,我可没那个本事。”
手中的雷光越来越盛,蛛网最终缩小成数枚巨大而锋锐的箭矢,张之维抬眼,道了个没什么诚意的歉:“抱歉,还有人在等我,我不能再陪你玩了。”
他笑道:“既然我越不过去,就凿穿你吧。”
说话间,那数枚箭矢分化成更多的箭,不过一会儿,就已是万枚利箭,雷光铸成的箭矢,发出刺眼的蓝光,让人眼花缭乱。
张之维抬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由后向前,画了个漂亮的弧度。
一时间,万箭齐发。
地崩山摇。
在漫天的雷光和飞石中,张之维从容地踏入了他亲手所制造的迷雾之中,任由飞沙走石攻击自己,他一路走一路受伤,走到尽头,深蓝色的道袍已经被浸成了黑色。
他浑不在意,雷光不及之地,他伸手抚在那一面坚硬的石壁上,将全身的灵炁灌入手掌上,一掌震开了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乍破天光。
当第一束光飞进他的眼睛里时,天地变色,弥漫不散的雾气散去,环境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是武家后山。
地上铺满了他曾亲手交给林观音的箭矢。
林观音却不见所踪。
果然如此。
张之维挽了挽宽大的衣袖,露出手来,冷道:“武家后山原来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