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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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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大雪来了,邵安没有来,却派人送来一张去往美国的船票,支票也都准备好。
送票的那人传话说,邵安有事走不开,让她先去美国等着他,那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下了船就有人接应。
不知为何,孔令仪的情绪在收到这张船票后突然爆发,冷着脸要跟来人一起回去。
“爷,孔小姐来了。”
邵安揉眉心的动作一顿,“人呢?”
“院子里站着呢,不肯进屋等。”
话音落,邵安急急起身出去。
漫天大雪下,她戴着那条他送给她的藏青色围巾,站在雪地里,看见他出来,霎时红了眼眶。
“你要订婚了?”
她鼻头冻得发红,看起来惹人怜惜。
邵安深呼了一口气,“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先回去,之后我都会……”
“什么打算,现在就告诉我。”孔令仪倔强的表情里带着几分委屈。
邵安沉默了,隔着这么远,孔令仪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她从前爱他的沉默,他的稳重,他带给她的安心,现下她却开始恨他的沉默。
他从屋檐下走进她,一步一步,直到走到她跟前,黑夜里,她的眼睛水盈盈的。
“令仪,这次你听话,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扶住她的肩膀,温声劝着。
却见孔令仪一圈一圈地取下围巾,将它递出去,“解释,我要听你的解释,不要言不由衷,不要口是心非。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邵安垂眼,看着那条围巾,松开手,接了过去。
他退后一步,“与你无关,令仪,你要做的只是拿上船票,按时离开。”
“我会听你的话回去,”孔令仪的声音忽然恢复了冷静,“但是美国,我不会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就要留在重庆,我要,亲眼看着你订婚,结婚。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
她一直都没告诉邵安的是,早在邵安的船票送来之前,张曼路就找到了老宅登门拜访。
她礼貌地喊自己孔记者,可这同时又是种讽刺。
“我想你肯定猜到我为何来找你了,我们开门见山,我喜欢邵安,我要跟他结婚。我们站在两条平行线上,我了解邵安,他肯答应我,决计不是表面上那样轻易。所以我来,请你去劝邵安,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对于这桩婚事,我势在必得,如果他要插手,结局非但不会如他所愿,反而会连累所有相关的人。他一时犯糊涂我谅解,所以想请孔记者去劝劝他,及时收手。”
张曼路的气势在孔令仪面前展漏无疑,灯光下的倩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孔记者,不对,抱歉,现在应该是孔小姐,您的手……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的感情,但是从现实来看,你并不适合邵安,你觉得呢?”
她也觉得如此,真巧,张小姐,在这件事情上你我有着高度的默契。
她一字一句如此坚定,彻底打破他心底的寒冰,看透他所有的故作决绝。
邵安转过身,抑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直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转过身,看到雪地上一长串脚印。
荒唐,真是荒唐。瞧着那些脚印,他眼睫低垂,良久,无声地笑起来。
谁也没看到,那险些掉落的眼泪。
……
按照邵安之前说的,张曼路果然没有太过铺张,简单地在暇娱楼安排了一顿晚饭,饶是如此,来客满堂,媒体记者不在少数。
张行简看着满堂宾客,身旁站着明艳动人的张曼路,“姐夫呢?”
张曼路脸上保持着微笑,向来客一一致谢,“去休息室了,喝了太多酒他胃不舒服。”
张行简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值得吗?为了他,到处卖咱爸的面子,动静可不小啊。看把老爷子气的,亲女儿的订婚仪式都不来。”
“少在这儿幸灾乐祸,我说值就值,三十岁了,自己的人生还不能做主吗?”张曼路斜瞪他一眼。
“随便你,只是我觉得姐夫不太好对付,你确定吗?别到时候又出事闹得满城风雨。”张行简又往周围看了一眼,邵安还没出来。
张曼路没理他,他只能自讨没趣地走开,又听见她轻飘飘的一句,“听说那个方记者……”
“姐,闭嘴。”他登时拉了脸,看得张曼路一阵得意。
“老板,都准备好了。”
休息室里,有人进来小声跟邵安通报。
都安排好了,大厅的侍从有几位被神不知鬼不觉换成了邵家自己的人,不消片刻,警报器就会响起,到时趁着人员混乱之际,就是下手的好机会。
行动队的陈队长今晚也来了,他不会放过,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可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便什么也顾不着。
张曼路他不会动,可她也不能全身而退,他讨厌别人威胁他,尤其是拿他心爱的东西来要挟。
饭店会起一场大火,不会伤及许多人,但是他邵安,必须“死”在其中。
从此以后,如风烛残年的老者般的邵家就此消失。他手握金钱,权利,做过很多决定,但只有这个决定,最是大胆,仿佛要卸下他满身的责任。
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刚要叫人进来行动,却见孔令仪推门而进。
“你怎么来了?”邵安站起身。
“我不是说了,我会亲眼看着你订婚,你结婚。”孔令仪此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邵安,两人生分至此,好似昨日亲密不再。
“回去吧,令仪。”他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
“我不回去,我要看着你,搞什么花样。”孔令仪站到他跟前,仰脸盯着他。
邵安微微皱起了眉,“令仪你……”
“既然一开始,答应了别人,就要言而有信。”她忽然开口,说得邵安愣住。
“今晚必须要平平安安地过去,你们还要平安顺利地结婚,任何人都可以插手这件婚事,唯有你,不可以。不要想着破釜沉舟,不许不管不顾,不能让我,瞧不起你。”
邵安的心随着她的每一句逐渐冷却下来,到最后又成了一片寒冰,风霜骇人。
“我有权利做选择。”他俯视着孔令仪那双柔情似水的杏眼,似在对她说,又似在为自己的孤注一掷下最后通牒。
“不,你没有,或者说我们都没有完全的权利,更何况你背负着比我们更大的责任。你办工厂,你捐献抗日物资,你救济受难同胞,一直以来你都做的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却要犯糊涂?”孔令仪轻声问。
“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忘记所有站在我们身后的人是不是?”
他之于孔令仪,一直都是智慧,是沉稳,是领路人,是仰望者,他的脆弱和迷茫直直至今时今日才全部被摊开在她面前,她不觉失望,只觉心疼。
她果然,不是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张曼路的话言犹在耳,孔令仪抬手为他整理衣领,“订婚都不让邵姨来,实在是失礼,我帮你带过来了,现在应该被张……邵太太招待着,好好订婚,结婚,邵安哥,我们缘分尽于此。”
孔令仪安静地说着,她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能忍住情绪不低头,不落泪。
两人相对无言,很久之后,孔令仪眼前出现一块玉,是当年给邵安的那块儿,当时说要捐赠出去,但是现在却还在他手里。
“拿上吧,钱我出了,玉得留下,以后嫁妆不能再随便给人了。”
那块儿玉安静地流淌着温润的光,就在孔令仪伸手接过的瞬间,邵安突然抱住了她,他的怀抱依然宽广,温暖。
“令仪,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是我没用,是我自私,是我懦弱,都是我……”第一次,他在孔令仪面前落泪,也只能是最后一次。
孔令仪回抱住他,“邵安哥,明天我就走了,我会去延安,不必再挂念我,好好过日子。”
他们的路,只能走到这里了。
一时间觥筹交错,满堂的富丽堂皇,孔令仪站在人群中,手中攥着那块儿玉,远远望着台上的恢复如常的邵安与张曼路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势均力敌。
那一夜风平浪静,离别毫无声息。
开春后,邵安与张曼路结婚的消息传到延安,根据地的思想交流大会刚刚落下帷幕,孔令仪回到房间内,拿着那张报纸,久久地,流下泪来。
我依然,不敢亲见你立于她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