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重逢 ...
-
“1月2日，宜市气象台发布红色寒潮预警信号，预计未来15天，宜市将持续降温，最低气温达1~3摄氏度，请注意……”
车内，标准的普通话腔调播报戛然而止，坐在副驾驶的池南拿着的手机突然黑了屏，他拍了两下手机，没反应，于是将手机顺手一扔扔在了后座上。
他低声骂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只手肘搭在门把手处，向窗外看去，天已经全黑了，加上两边高山耸立，隐约可见大片大片黑云往他们头顶的方向聚拢——是要下雨的征兆。
窗外狂风大作，呼呼的风声隔着玻璃窗闯入车内，高大的灌木和树枝被吹得七倒八歪，飞速往后退去，因着走的是山路，单行道，路还算宽，可往下，池南已然看不见划在道路右侧的白线了。
池南的眉头皱了一下，说，“张书远，你是不是开歪了？”
坐在主驾驶位置的人听到带着警示的腔调，先是下意识“啊”了一声，而后慌乱地去看左边的后视镜，“没啊，我这边路宽着呢。”
张书远缓缓踩了踩油门，像是车轮撵到路中间坚硬的石头，又精准压入坑坑洼洼的凹陷处，车子颠簸得很，晃得挂在车头的平安符左右摇晃，两条线缠绕在一起。
开着近光灯，道路前方空荡荡，张书远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趁着空隙侧头扫了池南一眼，见其脸黑如锅底，不确定，再扫一眼，“池哥，咋了？”
池南扶额，轻声叹了一口气，手肘慢慢往上抬，暗暗抓住车子侧边的扶手，另一只抓着胸前的安全带的手紧了紧，“……没事，你随意。”
张书远一个月前才拿到的驾照，平时有事情出门都是池南来开，只是这几天池南有些烦躁，经常想事情想到出神，为了安全起见，池南才让张书远练练手感。
张书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技术，自然是比不上池哥的，肯定是因为天太黑了，这走的又是山路，所以才晃得厉害。”
他直挺着腰，双手规规矩矩地握在方向盘两侧，目光前视，认真得很，仿佛眨一下会错过一千万的神色，就差没把“新手”两个字刻在脑门上，“师父刚刚发信息来问我们到哪了，他说那边快开饭了，正等我们回去呢，而且现在这路少人，正好练练油门踏板。”
他们算是师兄弟，不过池南比张书远入门早很多，而张书远才来不久，他们现在开的车是孙羌的，也就是他们的师父的。
孙羌对他的车特别爱护，他们平时需要开出去办事的时候，都要经过他同意。孙羌也公私分明，损坏赔偿天经地义，车在谁手里出问题，谁就得负责维修好，而需要更换的零件自己出钱，这些细节他能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
回想起上一回因为开太快险些没把油门踩坏，池南默默闭上眼，懒洋洋地靠在车子的靠背上。
－
天色愈发暗了，乌云密集，偶有闷雷传来，风声呼啸，连车内的气温都开始降了一些，张书远无心分神，池南只好自己动手，将车内的空调打开，调□□口方向。
张书远抱怨道，“这天气，还要继续降温，我给它跪了……池哥，前面好像有辆车。”
“那就绕过它，路这么大你管它做什么？”池南刚想闭目养神，并不是因为他困，只是一想到那件事，他的心就像一捆麻绳被打了层层死结，越理越乱，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书远说，“它停路中间了，好像开了危险警报灯，哦，还有个人靠在车屁股的位置。”
池南抬眸，“你看得倒仔细，是个男人，他正朝你招手。”
车辆慢慢靠近，那人影便更加清晰，张书远靠边停了车，靠在车尾的那个男人就急匆匆奔上前来敲张书远那边的车窗。
那人弯下腰来，正脸正好对着车窗的正中间，神色焦急，略显狼狈，头发往几个方向胡乱掀起，几乎遮住了眼睛，像是在风中吹了很久。
张书远警惕地开了半扇窗，风立即从外面灌进来，两旁灌从和树木摇摆的巨响在道上回荡，那人已经顾不上形象了，从车窗处微微探进头来，特地提高音量道，“你好，打扰了，我们的车抛锚了，这条路似乎没什么车经过，你们方便载我们一程吗？”
那人抬手指了指停在前面的车，目光里带着恳求和期待，张书远一时无法决断，只好看向池南。
池南只能凭借车灯看清他的上半身——西装外套，白色衬衫内搭，领带。虽然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但上半身的穿着还算得体，并且那双眸子坚定干净，应该不是歹人。
池南又往前瞥了一眼，借着车灯，他能大概看清那是辆黑色的宾利，好家伙，有钱人——至少不是埋伏在路边的抢劫犯。
池南说，“你们一共几个人，我们的车最多还能坐三个，再多就超员了。”
那人说，“两个，就两个。”那人怕池南听不清似的，特地用手比划。
天黑得可怕，风更加猛烈了，伴随着一阵惊雷，有雨点开始砸在车前的窗上。
池南说，“那就上车吧。”
那人双手合十在前表示感谢，“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麻烦二位帮忙推一下车，刚才为了求助，车子停在路中间去了。”
池南想了一下，“可以。”
两人迅速下了车，走到那辆车后面，那人走到主驾驶前，说了句什么，就到车尾来，“我的同行阿沉在前面试试能不能启动发动机，顺便控制方向，我们三个用点力，刚才尝试打电话，发现这里根本没信号，所以只能等明天再找人来把车拖走。”
池南停在车尾的手紧了紧，张书远见池南面色不对，用手肘撞了撞他，“池哥，怎么了？”
“没，你来喊口令，我们一起用力。”
张书远爽快应下，达成共识，车子的发动机发出“滋滋”的启动声时，随着张书远的口令，三人同时用力推车。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滴从稀疏几滴到密密麻麻地往下砸，车子始终发动不起来，陈沉干脆也下了车一起推，很快就将车推到了最边上。
“快上车，雨越来越大了！”张书远喊了一声，那两人从后备箱拖了两个行李箱出来后，就跟在池南身后往他们的车子跑去，池南突然喊道，“张书远，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几人动作迅速，池南先到车尾给他们开门，将行李箱放进去，然后到前面开车。
张书远就坐在副驾驶，剩下两人则坐在后排。他们刚一上车，大雨倾盆而下，水滴溅起山路的泥沙，天地仿佛都被雨帘覆盖，融为一体，连两侧的山也变得朦胧起来。
池南启动钥匙，锁了窗，震耳欲聋的雨声瞬间小了很多，回过神来，几人的衣服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发丝的水也顺着脸颊滑下来。
空调的暖气缓缓吹出，但并没有什么用，池南从车头拿了一包纸巾递到后排，“没有毛巾，先用这个擦一下吧。”
“谢谢。”陈沉最先伸手，手指间不经意触碰，陈沉顿了一下，轻轻接过，递给旁边的王行珂，“其实行李箱有，只是现在看来，不太方便拿出来。”
王行珂附和道，“是啊，真不好意思，怕是要弄湿你们的车了。”
张书远笑着摆手，开玩笑道，“没关系，车子出状况，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更何况这条路是山路，晚上很少车子走的，特别是下雨天，手机没信号是正常事，幸好遇到我们，不然你们得困在这里了。”
王行珂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池南静静地听他们说，透过后视镜，池南这才发现，这两个男人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皆西装革履，坐在他右边的是来敲窗的人，坐得端正，面容也和蔼。
而刚才在车头控制方向盘，又在车尾给他递行李箱时不小心碰了他的手的，貌似是个俊俏模样，只是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模样。
池南能感受到，这人看似第一个接话，但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池南缓慢起步，一边用后视镜观察两人，坐在右边的似乎察觉到了池南打量的目光，于是主动开口道，“谢谢两位，忘了自我介绍。”
他撞了旁边的人一下，旁边的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其他举动，他只好给张书远递来一张自己的名片，“我叫王行珂，他是陈沉……”
“吱——”车突然猛地停了下来，三人皆被突如其来的刹车吓了一跳，张书远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说，“池哥，是车子出了什么故障吗？”
池南的死死握住方向盘，似乎听见了什么骇人的大事，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表情一点一点僵在了脸上。
“池哥，”张书远摇了摇池南的手，发现池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你怎么了？”
池南这才反应过来，用笑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没事，抱歉，不小心踩到刹车了。”
池南的手抖得厉害，他连忙将车停在路边，暗暗连续呼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雨好像有点大，等会儿再走吧。”
张书远偏头往外看，“确实，这雨真大啊，山路要更泥泞了，不好走。”
后排的自然没意见，张书远见池南把头转向窗外，已然恢复了一贯的神态，于是转过头去，继续搭话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王行珂不失体面地笑了笑，说，“我跟陈沉都是C国凯里西大学的教授，此次到宜市主要是进行一些大学学术交流活动，可能会在宜市多待一阵子。”
张书远眼睛一亮，既惊讶又有些崇拜，“噢，教授啊，失礼失礼，看样子你们是刚到宜市吧，不过我记得机场在三环路那边，公路直通宜市大大小小的酒店，怎么会绕到山旮旯里来，你们是对宜市不熟悉么？”
“那倒不是，”王行珂看了陈沉一眼，“陈沉是宜市人，不过多年没有回来了，我是A市的，早就听说宜市的山外风景不错，所以才想着兜过这边看看，没想到车出了问题，又遇上中这么糟糕的天气。”
“原来如此，这山外的……空气是要比市中心的好些。”张书远将信将疑，心想从国外回来，一路奔波应该很累了，刚到目的地，天都黑了，不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反而惦记这山旮旯。
张书远虽然来这边不多，但一路的泥路见头不见尾，两边又是山，山上杂草杂树丛生，方圆几里连户人家都少见，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也说不准别人审美独特。
王行珂说，“那你们呢，我瞧着二位形色匆匆，像是在赶路。”
张书远说，“也不是特别赶，这不天黑了，晚上路况不好……诶，池哥，我记得这附近除了师伯开的那家便利店，好像没有比它更近的落脚点了是吧？”
这会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池南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他语气平淡，音腔低沉散漫，“嗯。”
张书远说，“那就是了，两位如果急着赶回去，可以到那个便利店歇歇脚，然后看看能不能叫家里人开车过来接一下你们，这附近一般叫不到车的。”
“多谢。”声音从池南的后面传来，池南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陈沉已经摘下了帽子和口罩，他额前的墨发有点长，又被雨水打湿，微微遮住了他的眸子，而墨发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与池南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脸无限重合。
这一扫，池南控制不住地愣在原地，他还是和那时一样，一样地叫人移不开目光。
似是察觉到了池南炽热的目光，一直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的陈沉抬起头，他一眼就看见了车内的后视镜里，那双干净而深情的眼睛。
只此一眼，周围的人和物似乎开始不断扩散，渐渐变得虚幻和模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陈沉两个人，王行珂和张书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池南和陈沉已经听不到了，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对视着，虚空中漂浮着一幕幕或荒唐、或有趣的回忆——那时候的他们还是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着的少年，或在漫天飞雪的冬日的夜晚相拥的恋人。
陈沉的眸子如沉石跌落在冰冷的静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池南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看见它在说话。
它说，“池南，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