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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又一年 燕迴③ ...

  •   冥医其实不反对修儒教李霸地招式。“万一遇上魔兵,”冥医说,“哪怕打不赢,总也跑得过。现在世道这么乱,拳头大才能走江湖啦。”
      于是修儒也和李霸地一起练习。粼波掌掌如其名,内力运行一波三折,用绵密如粼粼波光的内劲遮蔽对手视野,再寻找机会一招致胜。不过粼波掌本身没有什么攻击性,通常只是拖战用的招式,因此修儒才说需要和剑指搭配。
      “先用粼波掌攻击,等到敌人疲于防卫的时候,再用剑指,这两招搭配起来,对付一般的敌人足够了。我再去找找新的草药,元天哥你好好练习喔!”
      修儒说得简单,要控制粼波掌,非得修炼者能够精细地操控自身内力不可。点点粼光,似整却散,要使出这门功夫,一般来说需要修炼者进行快速的连续攻击,可李霸地做不到。
      他只好按着修儒说的另一个方向,转而研究如何将多处细碎的内劲聚拢成一道掌劲。但这谈何容易?哪怕反过来,在一道完整的掌劲内掺杂多种不同方向的内力,也不是一时间能轻易做到的。
      李霸地凝神聚气,又往山崖处轰出一掌,留下的仍然是一个完整的掌印,没有想象中酷炫的一劲多发的痕迹。
      李霸地叹了口气,姑且坐在山崖下休息一阵。他本来以为像长虹如歌那样的招式肯定绝无仅有,结果给修儒一教才知道天外有天。但李霸地也不是很想放弃自己的长虹如歌,那可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说忘就忘他还真舍不得。
      慢慢来吧。李霸地靠着山崖,抬头看晴朗的蓝天流云。一直练下去,说不定明天就会了呢?
      修儒和苍狼一起来了,李霸地连忙站起身。“你们两个怎么会遇上?”他说,“苍狼你不舒服吗?”
      修儒张嘴想说话,但苍狼捏了下他的肩膀,于是修儒说道:“不是啦!我在上山的时候遇到了厨子张大哥,他要我给你捎句话来。正好苍狼也在,我们就一起来了!”
      “给我捎话?”李霸地百思不得其解,“我能全手全脚活到现在都是靠他的照顾,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和我说?”
      苍狼说:“既然是张大哥的托付,你就听一听吧。或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修儒跟着吵:“对喔对喔!张大哥让我告诉你,今夜亥时你要准时到厨房去。”李霸地说:“真麻烦,半夜不睡觉要做什么?好了,我没说不去!修儒你别拽我衣服!前两天被奉天扯开的,今天刚缝好啊!!”
      是夜。
      春意渐浓,风也温柔起来。虽然这春夜还带着令人清醒的冷,但是当丝绸般的轻风裹在身上时,那缠绵的感觉仍然使人眷恋。李霸地看着树影到了差不多的位置,便走出房间到厨房里去。月亮将土路两边的草叶映成了银色,也照亮了路上的每一处坑洼和起伏。
      这些磕磕绊绊对李霸地而言,可太熟悉了。第一次来到龙虎山,张大哥带他走的正是这条路;不出半个月,李霸地便习惯了抱着装食材的篮子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又过几个月,便是苍狼和他一起从厨房里逃出,踏着这条路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现在李霸地又要回厨房里去了。一年过去,这路于他来说像是分别一些时日的故人,再见面时,尽管有些生分,仍愿意用厚实的手掌引着他向前方的目的地去。
      就好像五岁那年迷路时被找到,静静地牵自己回家的父亲……
      ……父亲……
      李霸地站在厨房门口做了个深呼吸,将突然涌上心头的酸涩思念压下去。别想太多啦,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尽管每一天都是未知数,可苍狼,张大哥,修儒,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啊!
      李霸地推开门。
      一簇跃动的烛火点燃了他的视野。接着,点点橙黄色的烛光从四面八方出现,聚集在李霸地眼前的桌子上。
      桌上的菜一看就是用厨余拼凑成的,但也是难得的丰盛,毕竟不是什么日子都能吃到带一点身子的炖鱼头,和加了香料的鸡杂汤;馒头,烙饼和几碟素菜的簇拥下,最显眼的是那碗离得最近的面条:被烛光照成暖黄色,卧了个荷包蛋,撒了些葱花。
      李霸地看向蜡烛后的人们。那是……苍狼,修儒,战兵卫……怎么战兵卫也在!?夙看着李霸地指了指耳朵,李霸地就明白了,他是为了还当时自己捂了他耳朵的人情。李霸地又随着夙指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张大哥从角落里走出来。
      “元天,你高兴些。”张大哥说,“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李霸地恍然。“是……是吗?”他有些结巴,“我和你说的是这个日子吗?”
      张大哥温和地笑:“怎么不是?你被撼天阙打成重伤的那段时间,有时候会念叨这个日期,说到时候不要短了你的纸钱。”
      李霸地觉得脸发烧:“你别记那种话啊!那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忘得差不多了。而且……”李霸地想问为什么,又怕破坏了此时难得的温馨。张大哥替他接上话:
      “哪里有为什么?我佩服你,就是原因。撼天阙好勇斗狠,你能两次从他手下逃出生天,已不是一般少年的胆识。而且,你从没忘记照顾我。”
      李霸地说:“我都说过,当时只是觉得你手脚利索才……”
      张大哥说:“但我能从随时送命的侍卫到相对安全的后厨,也的确是你的功劳。你看我的手脚和身板,哪里适合上战场杀人?我爷爷是厨师,我父亲也是厨师,到了我这里,切菜剁肉的手却要随时准备夺去别人的性命。牲畜的血和人的血根本不同!元天,我不论你是如何想,将我从刀光剑影的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的确是你。”
      李霸地静静地等了一会。“还有吗?”他轻声问。
      张大哥笑道:“怎样没有?教我识字是你,教我读书是你,提出各种不太容易实现,但很有意思的想法的人也是你。你要知道你自己有多坚强。快把面条吃了吧,元天,再让我说下去,面就要凉了。”
      李霸地端起面碗。“骗人。”他用筷子捞起温热的面条,“明明烫死了。”
      还在家的时候,李霸地断不肯吃这种宽面条的。他嫌这种面条又难嚼又没味,看着又黏唧唧的不好吃。要是煮得太软,那简直不是面条,是面糊。今天这碗面,李霸地只觉得鲜甜可口。是鸡蛋的味道,还是葱花的味道?亦或者,是不知何时加多了的盐的味道?
      李霸地向张大哥展示空碗。“我吃完啦。你们也开始吃吧,别光看我!”他拿起筷子,抢在修儒前面夹走一块鸡肝,“我不是说了别看我吗?想要来拿啊!”
      修儒拍案而起,和李霸地闹成一团。苍狼拉架拉得顾不上手里的烙饼:“元天,你不要闹了!这明明是给你摆的宴席!修儒,你也不要和寿星抢东西了!舅父!帮我劝劝他们,别喝了!”
      战兵卫缓缓放下面碗,一张嘴却是打出一个饱嗝。
      这下李霸地和修儒倒是不闹了,全都看着战兵卫笑起来。苍狼还想摆一下大孩子的架子,叉了会腰最终还是没忍住,侧过身肩膀一抖一抖地乐。战兵卫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红,但最终也没有站起身走人,只是板着脸瞪这三个没大没小的后生,等他们自己停下来。战兵卫手里攥着张大哥刚塞给他的馒头,一直等到体内的气息平稳下来,才重新咬下一口。
      张大哥很欣慰这桌菜没白做。他看着修儒一边忍笑一边给战兵卫顺气,而战兵卫正在抿第二碗面;他看着苍狼和李霸地为了鸡头归谁而大打出手,最后用石头剪刀布决定一人一半。
      张大哥想起自己在家乡务农的小弟,他也是像玄土元天这样勇敢地站了出来,可他没那么幸运,迎接他的只有魔兵锋利的刀。收到消息的张大哥一度万念俱灰,几乎要投河自杀,仍然是玄土元天将他拦下。
      “人死了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在那时,张大哥才发现,自己从没意识到玄土元天的眼睛是这般亮,“如果真的想为你弟弟报仇,更要活下来!活着把魔世赶出去!”
      对啊,活下来。张大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元天,你也要为自己活下来的这一年而开心啊。
      酒足饭饱,月亮悬得更高了。李霸地执意要自己送揣着馒头和菜的修儒回去,苍狼和张大哥也分别去歇息。
      屋里的暖意熏人,修儒其实困了。一路上他几乎没有松开过李霸地的胳膊,简直要将整个人都贴上去。李霸地干脆让修儒靠在自己肩膀上,让冥医静悄悄地把快睡着的修儒和他带来的饭菜一起接过去。修儒还在梦呓:“师父,这道菜很好吃的,你多吃两口……”
      冥医无声地叹息,朝李霸地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
      这次是战兵卫拦住撼天阙。
      他端着一盒从那场简陋的宴席上盛来的菜,仔细挑走了撼天阙不爱吃的部分,才来到流萤谷希妲墓前,将它双手递给撼天阙。
      撼天阙又想发火。他拧着眉头,牙关紧咬,但他不愿意在希妲面前造次。于是他靠回希妲的墓碑上,把身边半空的酒壶扔给战兵卫:“滚过来坐下。”
      战兵卫的热度靠近了,这让刚散发完酒劲,开始觉得春风乍寒的撼天阙感到舒服了些。他察觉到膝旁轻微的触碰,是战兵卫带来的菜盒。但他决定不去理会,只是借着半醺时轻飘飘的心态,絮叨一些闲话。
      “你发现我了?”撼天阙大着舌头,好在吐字还算清晰,能让战兵卫听得清清楚楚,“只有你能发现我……捉迷藏也是,校场也是,打仗也是……三十年前也是……你将我的弱点看清楚了……”
      战兵卫不应声。
      撼天阙便接着说下去:“你看到了那片踩踏的足迹,是吗?哼,注意不到便不是你了。你以为我不想冲进去,把你们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在我的地盘搞这样的聚会,你们是不是同党营私?是不是想再反我一次?是不是想再利用你对付我?”
      战兵卫伸手去拉撼天阙的胳膊,被撼天阙打开。
      “动手动脚。”撼天阙的声音里有点微妙的不耐烦,“我还没说完!我听着你们谈笑,看着你们言欢,你知道我想什么?我在想孤鸣家何曾有过这样的情形!我的兄弟将自己撞向我的剑,就为了栽赃我!我的朋友拿着我给他的刀要杀我!我的爱人……”
      撼天阙深深地呼吸着春夜的冷风。
      他继续说给战兵卫听:“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希望我也能在里面。那样,他们便不会剩下这么多菜。”
      撼天阙站起来走了。
      战兵卫把剩下的酒都给了希妲。
      ——————
      李霸地搓着胳膊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下山时还没什么感觉,上山时这夜风却突然变得猛烈,刮了李霸地一个措手不及。他连忙躲进房内,将门窗紧闭,裹紧被子打算睡一个好觉。
      窗外,明月被乌云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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