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不和谐的和弦在琴键上沉沉响起,走调的旋律嗡嗡轰鸣着冲击着整个教学楼。
袁义和陆剪山走下楼梯,方鹿楠正拨开人群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书包挎在胳膊上,都没来得及背。
“陶陶在哪?”
“刚刚跑出去了。”袁义指了指校门的方向,眨了眨眼回过神,“不是我说,你弹的也太好了吧,他才刚刚唱砸,这不是刺激人呢吗。”
“啊?”方鹿楠无措地张大了嘴,“我以为这样能鼓励他呢。”
这脑回路……袁义和陆剪山无奈地对视一眼,一起拍了拍他的肩,“别解释了,快去追人吧。”
目送着少年脚踏风火轮一溜烟地消失在大厅,袁义长长地叹了口气,陆剪山在一旁轻轻合起钢琴盖,抚摸着琴盖上的灰尘,也跟着轻轻叹气。
“哟。”口哨声由远及近,江邮插着兜停二人身旁,“他走了?”
“刚走。”袁义推着眼镜,挑了挑眉,“你别不是还要跟他打架啊。”
“打个屁,为了这种人挨处分,我闲的没事干。”江邮跟一旁挂着银链的男生打了声招呼,两人并肩逆着人流往反方向走去,幽幽地喟叹着,“有钱人啊,就是不一样啊。”
袁义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不满地拧了拧眉,“怎么阴阳怪气的……陆剪山,你觉得……”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人,却意料之外地摸了个空。
转过头,陆剪山不知何时躲在了他身后,警惕地望着江邮离开的方向眯起眼睛,“可能以后就不止阴阳怪气了。”
-
-
回过神来的时候,陶君彦已经跑出了校门。
面前的交通信号灯快速闪烁着,骑着车的少年少女从身边急匆匆地冲过马路,两侧的车流掐着绿灯亮起的刹那启动,飞驰而过的车窗上模糊地映照出一张茫然颓丧的脸。
陶君彦望着车流湍急的十字路口,双目被夕阳刺痛,冷冽的空气将肺部割得生疼,小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半步都提不起来。
突然觉得很累,想合上眼呆在这里,一步也不动了。
有些人即使站在万事俱备的舞台上,也只能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耍着不入流的把戏。有些人仅仅才拂去琴键上积压的陈灰,便能奏响一场引人驻足的华丽乐段。
才能的差距,肉眼可见。
万丈之深的天壑横于眼前,深不见底,他站在沟壑的这一端,看着另一端的人走在被光影吞噬的彼岸,离自己越来越远。
……哈哈。
断断续续的儿时记忆涌入脑海,随着年幼初遇的情景浮现的,还有一曲遥远却仍然清脆的琴声。在学会“憧憬”这个词之前,他早已身体力行地实践着、感知着这种情绪带来的酸甜苦辣。
他渴望着方鹿楠身上的光芒,不仅是才能,还有那份万众瞩目中展现的落落大方,不会胆怯与犹豫的前进脚步,以及优厚家世熏染下的见多识广。
他想成为那样耀眼的人。
所以即便是被光芒刺痛双眼,即便是在追光的途中跌倒擦伤,他也仍然执拗地、固执地、甚至还会慌张地去寻找那份唯一的光源。
陶君彦摊开手掌,然后慢慢握起。
曾经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抓住光,可再摊开手掌,连沾着光芒的虚浮灰尘都俨然不再。当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之时,他浑身上下又是什么都不剩,连夜空中反射太阳光而闪烁的月亮都不如。
面前的信号灯换了一轮又一轮,陶君彦却只是看着。
急促奔跑而带来的绞痛已经停止了,但胸中的沉重却比先前更甚,仅剩的空气被压榨得稀薄,呼吸不畅起来,他不得不扶着路灯杆佝偻起背脊。
“陶君彦!”
熟悉的呼唤落在耳边,少年特有的炽热张扬地包裹上来。陶君彦抬起眼,一滴汗正从他的脸颊滑落,沿着下颚线无声地埋没进阴影之中。
“我没事。”陶君彦朝他用力地笑了笑,“跑久了,有点岔气。”
方鹿楠在他的笑容里怔住了,伸出手,在他的脸颊旁不自然地顿了顿,最终却只是不自然地落在发顶上,胡乱地揉了揉。
“绿灯了,走吧。”
“弄我头发干嘛啊。”陶君彦整理着乱糟糟的头发,抱怨着跟在他身后。
“……就是想弄嘛,不行?”方鹿楠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太阳已经大半沉下地平线,街灯接替着日光,将人影拉得又长又斜。陶君彦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玩着踩影子的游戏,他长得很高,游戏着实没什么难度,但陶君彦还是乐此不疲。
冷不丁,面前的人脚步一顿,陶君彦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的书包上。
“过来。”
胳膊被前人一拽,陶君彦跌跌撞撞地走出阴影,与方鹿楠并肩站在了并不宽阔的人行道上。街灯暖黄的光束从头顶映照而下,为少年挺拔俊朗的身躯镶嵌了一圈毛绒浅淡的轮廓,绽放着与先前在夕阳下如出一辙的烁烁光泽。
但与先前不太一样的是,先前遥不可及的少年正在看着他,也只在看着他。
光芒将他拥抱,热度从交握的双手间弥漫开来,微微臌胀着空乏的胸膛。意识比往常任何一刻都要清晰,但是身体却仿佛被下了定身咒无法移动,像是灵魂被攫住了。
陶君彦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他的视线里,他看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身体却在出声之前靠近了。
“……!”
阴影笼罩下来,陶君彦被他逼着贴到了墙根。炽热的温度比以往更热烈地拥抱着他,体温也比以往都升腾得更加迅速,火焰般的冲动从臌胀的心底燃烧起来,呼啸着充斥着四肢百骸。
这……这是什么感觉?好奇妙啊,有点儿热,有点儿发飘,心脏敲得好快,却好想这一刻无限蔓延下去,直到——
“叮铃铃——!”
自行车铃从左耳划到右耳,方鹿楠左右看看没了车,才退回了原位。
“人行道逆行,有没有公德心啊。”他朝着夜幕中缩成小点儿的影子忿忿嘀咕着,将陶君彦从墙角拽起来,拍了拍他书包上的灰。
陶君彦偷偷揉了揉自己涨红的脸,往旁边躲了躲,低下头与他拉开距离,却被始终没放开的手又猛地拉回了身边。
“干嘛!”
“欸,我问你啊。”方鹿楠低下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生气啊?”
“……”陶君彦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没有啊。”
“真的?”
“真的。”陶君彦肯定地点了点头,视线有意无意扫过仍然被他攥着的手。
“啊——这个,”方鹿楠跟个蓄满了弹性势能的发条,飞快地甩开他的手,“那什么我、我……不是……”
“什么你啊。”陶君彦理了理书包带,从手忙脚乱的少年身旁走过,“走了,回家啊。”
“哦……好。”
方鹿楠挠了挠后脑勺,长腿一迈,笑嘻嘻地跟在身旁。
怎么会生气呢?
陶君彦一边与他东拉西扯地聊着学校的事,心里一边想着。
当苦苦追寻的光芒愿意驻足停留,就算那是出于最低等的怜悯同情,他也仍然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将之奉为珍宝。
——所以,怎么会生气呢。
-
-
下周的某天放学前,马路墩子把陶君彦、方鹿楠和江邮三人叫出去问了情况。鉴于这架到最后也没打起来,她不打算把事情闹得太大,将方鹿楠和江邮各自敲打了一番,却把陶君彦留了下来。
“同学斗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她沉下那张滚圆的脸,严词警告他,“考虑到你平时确实表现不错,这次就不请家长了,但最后告诉你,不要有下次。”
“……”陶君彦有点懵,愣了片刻才点头。
“你觉得你没错吗?”马路墩子冷哼一声,“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搞乱七八糟的小动作,更不要挑起同学间的矛盾。”
“更何况,唱得也不好啊。”物理老师靠在旁边喝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补充着。
“……”陶君彦低下头,“对不起,老师。”
“嗯,知道了就回去吧。”见他承认错误,马路墩子的脸色旋即好了不少,“哦,把这叠月考卷子带过去。”
“好的。”
退出教职工办公室,陶君彦冗长地叹了口气。
他确实有些迷惑,江邮和方鹿楠不对付也要算在他头上吗?而且怎么没见马路墩子严词警告两个打架的人,反而把一口大锅往他自己头上扣?
……
原来以为表演唱砸了已经够倒霉的,可生活的重锤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孩子,你还太naive了。
陶君彦晃了晃脑袋,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叠月考卷,最上头一张就是江邮,满分一百考了九十三。
草,九十三!?
可怜的孩子还没走出人生阴影,第二把大锤已经砸了下来。
他们学校的英语月考向来特别难,给高二学生做四级原题是家常便饭,这次还有一篇十来分的阅读理解被翻出是专八的原文。江邮考完就来抱着他哭难,他还真情实感地安慰了同桌,结果倒好,这人他妈考了九十三!?
陶君彦偷偷往下翻了翻,想看看到底有几个在那儿假惺惺哭难的学婊。自己考了八十出头,不算好但也是正常的分数,可不多久一个鲜红的九十六便陡然映入眼帘,差点把他眼睛刺瞎,一看名字,竟然是方鹿楠。
不科学,这不科学。
陶君彦再定睛一看,哦,六十九啊,正常了这就。
将这沓卷子抱回了教室时已经打了铃,悦耳的放学音乐伴着学生飞奔下楼的脚步声飞遍整个校园。可高二一班的教室还是闹哄哄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陶君彦把卷子交给了讲台上的班长,回到座位上,向同桌和后桌传达了他们的英语考试成绩,两个人好像又因为什么事情在吵嘴,听了他的话同时一愣。
“哈哈哈,知道你为啥被调走了吧。”江邮回过神来,眉飞色舞,一把搂住了陶君彦的肩膀,“这里就不欢迎英语考不到八十的傻子。”
“我艹。”方鹿楠一个拍案而起,轰然巨响,喧嚣的教室都为此安静了一秒。
“别吵啊,怎么又吵起来了……”陶君彦好脾气地劝到一半,听讲台上的班长先发了飙。
“方鹿楠!”女生一本书卷成筒,重重砸在讲台上,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不容小觑的强大气势,“喊什么喊!快给我搬座位!”
搬座位……?
陶君彦愣了愣,后知后觉地看到黑板后的电脑屏上正放着新的座位表。
之前玛丽好像提过月考后要换座位来着……陶君彦站起身,推了推眼镜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全班的座位几乎来了趟大换血,他和江邮的同桌没拆,但后桌的方鹿楠——直接被换到十万八千里的对角线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