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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恍如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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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殿中静默良久,宗主那空洞的眸子没有半分松动,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元竹枝。
“我早已过古稀之年,那般往事……已然放下,余生只想在这红尘殿终老,若是无事,你便离开吧!”
说完,宗主又闭上了眸子。
宗主下了逐客令,元竹枝依旧没有离开,她能察觉到宗主的细微变化,说到放下时的停顿语气,又怎会是真的放下。
元竹枝看着殿中的金座烛台,轻声说道:“昨日,我与南宫逢元在故楼山底,发现了止異太子的遗骨。”
宗主猛的睁开眼睛,有些错愕的抬头,许是静坐了太多年,情绪于她而言已是难处,她缓缓看着元竹枝,那僵硬的脸上,良久才多了几分悲意。
“阿異他……死前可有痛苦?”
元竹枝顿了顿,想起山洞中的那堆白骨,她不由得垂下眼睑。
“止異太子遭人围杀,最后与歹人同归于尽,应是重伤难治,失血过多而死。”
宗主闻言,那张没有表情变化的苍白脸上,滑落一滴清泪。
那股子压抑几十年的悲痛,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宗主似乎在努力平复心绪,当元竹枝将太子令与文册拿出时,宗主颤抖的伸手接过,她呆呆的望着夫君的遗物,不断抚着太子令上的字。
一晃过了半生,思念愈发浓重,而今再也难收。
她不问世事,日日静坐修心,只为不想起南宫止異,让自己走出悲痛。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压下的思念,从未消逝,而是不断累积了起来。
她从来放下过。
剑宗宗主那偌大的悲痛散发出阵阵剑意,笼罩着整个红尘殿,她的剑心震动,四方的物件为之动摇。
元竹枝自是明白宗主,她拿出袖中的短笛吹了起来,回忆着京中百姓常说起与南宫止異有关的曲子,想着安抚着眼前的伤心人。
熟悉的曲乐传出,以往的一幕幕似在眼前回放起来。
她想起初遇南宫止異那日,剑宗下了好大的雨,长木桥那走来了一个少年,他的衣袍被雨水浸湿,眼中却有着莫名的坚定。
她在石阶上看了许久,不明白他的来意,剑宗有自己的规矩,不允来历不明的人进入。
便是在剑宗门前的石阶下方,也是进不去大殿的。
南宫止異在石阶下跪了许久,什么也没说,只是跪着,她本不想理会,但那日的雨下的着实厉害,将剑宗前头的山湖都给灌了大半。
南宫止異原本是见不到师父的,她也不知怎的,见他在雨中单薄无依,便无视了师父的吩咐,走进殿中将师父请了出来。
她倒不是心软,只是不希望南宫止異死在剑宗门前,才会去禀告师父。
问清来意,才知他是为求药而来。
师父没给他药,说是不能扰乱因果,那时的剑宗不像如今衰弱,便是皇权也是不惧的。
许是见他心诚,又在雨中跪了许久,她一时心软,便央求师父给他一枚丹药。
师父宠她,就允了这件事。
少年时的南宫止異拿着丹药,看着她失神良久。
许是知道剑宗的药难求,这般容易就得了一枚丹药,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翌日,京中便传来皇后病愈的消息。
她本以为只会与他有这一面之缘,虽是景家小姐,但她不常回去,日后她会继承师父的位置,成为宗主。
其实她也是想家的,只是剑宗的规矩,她不得不守。
离求药之事只过了三日,南宫止異便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人来的,他将景家的人都给带来了剑宗。
见了爹娘,见了兄长,她没了剑宗大师姐往日的清冷,拉着家人说了一宿的话。
自那日起,南宫止異隔几日就会来看她,没有一次是空手而来,有一阵子,让她对剑宗的饭菜没了胃口,尚食局的点心不仅精制,那味道也是一绝。
南宫止異之后更是从尚食局弄了个御厨给她,让剑宗的弟子有了口福。
日子一长,她也习惯了南宫止異来寻她。
倒不是为了他带来的物件,只是同他相处觉得自在,剑宗的弟子对她皆是敬畏,不敢与她搭话,她也只有南宫止異这么一个朋友。
相比宗主之位,她更喜自由,这事她不敢同师父说,她自小体弱,若不是师父收她为徒,又细心教导,她怕是早就没了。
即便早早就领悟了剑道,但她并不开心,见师弟师妹们学成归家,她很羡慕,可她要继承宗主之位,无法离开,倒不是刻意立下的规矩,而是每任宗主都是如此。
直到后来,与她一道入剑宗的人,只剩下三位师弟了,他们也正是剑宗如今的三位长老。
她时常在石阶上坐着,失神的看着前方,她喜欢听南宫止異吹奏的曲子,每每听闻都能让她平静下来。
练剑之时,听上一曲,她的剑意便能发挥到极致,只可惜她自小习武,不会这些京中小姐的琴棋书画。
无论她问多少次,南宫止異总是不告诉他这曲子的名字。
天乾元年的新年来的很快,南宫止異有阵子没来了,剑宗很是冷清,师父闭关,而她要守着宗门,哪里也去不得。
那日正好是上元节,京城的烟火太远,剑宗只能见到不多的光影,她以为南宫止異不会来,只因他亦有家人要陪伴。
当她失望之际,只见剑宗对岸,刹那间被点亮,漫山的天灯一道升起,她看的痴了。
南宫止異带着淡淡的笑,从长木桥走来,不知怎的,心中的失望,自见到他那刻起,便消个干净。
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一夜的南宫止異。
剑宗大殿前的石阶上,两人并肩坐着,南宫止冥歉意的看着她。
“景安浅,让你久等了。皇宫规矩多,上元节又设了宫宴,为了见你,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
“景安浅,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景安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封我为太子,日后谁惹你不高兴,本太子便替你教训他。”
“景安浅,母后为我选了个太子妃,我一点也不想娶她,要不你做我的太子妃吧!”
“景安浅,我可不是想娶你,只是不愿见你在剑宗孤零零的,做了太子妃,你可就自由了,不用理那个怪老头,什么宗立之位,谁爱当谁当去。”
“景安浅,安浅……”
年老的剑宗宗主,早已忘了那日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南宫止異一直在她耳旁念叨个不停,她喜欢他的声音,可是再也听不到了。
她似乎沉醉在这段记忆中不愿醒来,待元竹枝一曲毕,梦境破碎,她木木的看向殿中,望着手中的那枚太子令出神。
“你这曲子,倒是能让人在魂牵梦萦中平静下来,他以往常吹与我听,几十年后再听闻,已恍如隔世。”
宗主喃喃自语,这些年将自己困在红尘殿里,而今清醒,眼前已是永和十五年。
天乾元年,她已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她翻开文册,一字一句的看着南宫止異留下的遗物,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而今知道原由,她只叹自己那日为何没有同去。
倘若一道去故楼山山底,她也能将他无恙的带回来,她身无长处,唯一能压世人一头的,便只有这剑道了。
可惜终是阴阳两隔,她一直是太子妃,而南宫止異至死都是太子。
宗主眼中又清明了些,她瞧着手上的痕迹,哑声笑了笑,她竟不知自己何时这般老了。
额前的华发,让她有些陌生。
身上的那一袭宗主剑袍,让她愣了许久。
她好似只记得嫁与南宫止異时的那一身凤袍。
宗主运了运功,方才起身,她将文册放入袖中,那枚太子令,则被她放在腰间。
殿外的烈日很是刺眼,恍惚间他将南宫逢元看成了南宫止異。
“晚辈见过伯祖母。”
南宫逢元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她淡淡看了几眼,僵硬的脸上,缓缓挤出几分笑来。
“他的后辈已历三代,我的辈分竟这般高了。”宗主看了眼南宫逢元,又瞧了瞧元竹枝,又道:
“你同她一道来的?”
“回伯祖母,剑宗来了不少外人,竹枝她不会武功,晚辈怕她出事,便一路跟着。”
宗主闻言,淡笑不语。
行至红尘殿外,她又停下了步子。
“宗主,您不去大殿吗?”元竹枝见她停下,疑惑的问道。
“不急,我想看看知还这孩子能做到哪一步,我已是半身入土之人,日后没了我,他总是要独挡一面的。”
三人在大殿右侧瞧着景知还的方向,见他以一人之力吓住了场中的人,想着日后他定也不是无名之辈。
十年未出剑宗,因而不被人所识,今日之后也可扬名。
场中的光头大汉,正打算趁乱去夺剑宗的宝物,怎料这些人被景知还的剑意吓住。
他不悦的瞪了书生一眼,心想他也没什么本事,倒不如自己动手,拿了丹药与剑法之后,便跑的远远的。
他可不信温扶南能轻易找到他。
光头大汉心中一动,示意刀疤男与他一道潜入丹阳殿中,刀疤男不敢得罪书生,只能装做没看见光头大汉的暗示。
光头大汉冷呵一声,便也不再拉拢他,打算自己一人独吞殿中的宝物。
他不断走向景知还看不见的角落,随后施展起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自己有本事,竟真让他走出了人群,脱离了众人的视线,来到了丹阳殿外,他沾沾自喜着,殊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伯祖母,那人可要晚辈去处理?”南宫逢元请示道。
“等他出殿再拿下也不迟,我倒是好奇他会拿些什么?”
宗主淡淡收回视线,看向了场中的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