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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雁砚】贪无忧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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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门启,入轮回,堕三世,再得往生。
砚寒清已不知己身来处,也不知该去往何方。他听闻一阵清朗的笛声,便循声而至,见到一位翩翩仙人负剑独立,笛声正是仙人所吹奏而出。
他止步,拱手问道:“请问阁下,这是何处?”
仙人放下手中笛,却没有转身,嗓音温和儒雅:“轮回门。”
轮回门,又是什么?面前人似乎也没有打算过多解释,砚寒清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没用的问题。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我又该往何处去呢?”
仙人道:“随心而走,自有归途。”
他的身影愈发淡薄,话语也如同空谷回声悠远飘渺。
“切记,入轮回门者,万不可迷失自己。”
“大梦一场,如三世轮回,心智稍弱者无法承受,便会疯魔。”
砚寒清道谢:“多谢阁下。”
他定下心神,继续向自己冥冥中认定的某一方向前进,迷雾逐渐厚重,遮蔽五感,迷惘之间,似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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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虽然鲛人应该算鱼),注定会栽几个摔得很痛的跟头,不厌其烦地教人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但……这是否太倒霉了一点?
砚寒清睁眼,和床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雁王目光相对。
“……”
这个场景就像鹰隼飞于高空,冰冷的目光死死咬住水面上浮起的鱼。
雁王的压迫感着实可怕,连一向习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咸鱼都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可能是鳞族骨子里天生对羽族的畏惧,加之一觉醒来雁王就在面前的惊悚感,他居然也会瞬间失智,没有经过大脑地条件反射集聚内力,重重一掌骤然拍出——
轰然一声,泥墙瓦解,一道鸿影随着破碎砖石飞掠而出。
“这里是羽国,”此地的主人微嗤,“我已经提醒你了,砚寒清。”
砚寒清袭出一掌已是相当后悔,有气无力道:“我知道。”
雁王是羽国王族,这里又是他的地盘,现在自己真正就是羊入虎口,鱼落鹰爪。
莫名从海境迁家到羽国的鱼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里……真正是羽国?”
虽然乍一听,这是个愚蠢至极的明知故问,但雁王明白砚寒清的言外之意,回道:“是约十几年前的羽国,或者说,是我过去记忆中的羽国。”
砚寒清一怔,他无心卷入是非,虽然听闻过那本大名鼎鼎的《羽国志异》,但未曾拜读,这也是他初见雁王没认出来的原因。
而此时,他们二人已是符合记忆中时间的身高体型,刚刚挥出一掌的支绌感……想必是这具年少的身躯难以负担自己内力。
轮回门是真入轮回还是幻象犹未可知,但澎湃内力以自己现在的身躯受之,时间长久必会反噬严重,砚寒清当机立断,封住胸口几处穴位,暂封自身半成功体。
他没有回避雁王,毕竟就算是这人,应该也会这么做。
“看来你还是一无所知,”雁王似笑非笑道,“先前我是个旁观者,看你我以友人身份举杯相欢。很有趣不是吗?”
“后来能支配这具莫名的身躯时,你也倒下,还是我把你安置。”
砚寒清感觉自己又忍不住开始心梗:“……虚假之事本就不存在,何来趣味。”
“假亦可做真。”雁王趣味不减。
他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茶杯,“现在告诉你,在轮回门,我未曾走动一步。”
“这……”
“是你自己走入我所在之地,羽国也并无太医令一职。”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习惯性的叹气:“唉……”
雁王反问:“与我相处,有这么令你难受吗?”
“实不相瞒,我最厌麻烦,见到你使我头疼。”
砚寒清仍记得他第二次同雁王见面,和第一次同样,不变的不速之客拦路,话语之间锋芒毕现,是杀意并无,说是敌意也怪。
他觉得自己并不算得真正的墨家中人,祸水全是俏如来引来的。
与雁王一会,这人说不会强逼于他,与雁王二会,这人又问你如此畏怯,事不过三,第三次会面象征肯定要有所动作,所幸俏如来知道自己带来的麻烦自己处理,不然若是再见第三次,或许就是他自己与雁王都无法抽身的局面了。
虽说砚寒清害怕麻烦的坏毛病已经蠢蠢欲动,让他有种强烈的、想要开口和师相还有俏如来撇干净关系的冲动,但擅自揣度雁王此人的话语一出,几乎与挑衅无异。
于是他沉默一阵,道:“在羽国,我应该称你一声王上。”
雁王把玩着那个古朴粗制的茶杯:“现在还不是。”
砚寒清立刻从善如流道:“殿下。微臣方才失礼,致使房屋损毁,苦于俸禄微薄财物稀少,不知殿下可否开恩给微臣一点赏赐,用于修补这小小寒舍?”
“让羽国来客宾至如归,不正是吾的责任?”
过去的羽国国主难得一笑……虽然他笑起来只会让人压力倍增。
砚寒清:……
此人好生记仇。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拿差不多的话来糊弄雁王的,现在又被拿来调侃了。
但也没办法。那时海境是自己的主场,现在羽国是雁王的地盘。
或者说,同样身处轮回门中,他们皆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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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王道:“不喜我,大可以说出来,不必用这么委婉的手段。”
他因天生味觉淡薄,对重盐重辣也没什么太大感觉,但砚寒清调制的晶珠凉实在太过甜腻齁人了。
小院厨房不大,但厨具俱全,满满当当,却也不乱。
砚寒清温和回应:“俏如来曾言,想要了解鳌千岁可以吃八味酥,我告知他也可以去吃断云石。现在殿下多食糖,更能方便了解中原的制糖方法,对于对付俏如来何尝不是一种帮助?这可是微臣的良苦用心。”
“但无论史家还是尚同会,都并未涉猎相关产业。”
“微臣认为,经济手段比起亲自干涉是一种更为温和的方法。”
“有趣的上谏。利用戮世摩罗发展这个行业,完成垄断,倒也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
冷笑话就别接下去了行吗。
除了实在无话可接,砚寒清说不出话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刚发现雁王居然把整碗晶珠凉都吃完了。
俏如来想空手套白狼他的八味酥,雁王直接把他做的晶珠凉当饭吃,简直是……简直是……可恶,不愧是师兄弟。
看雁王这种饮食习惯,果然可以肯定:他还没死,定是羽国的镇国神功有强身健体、养胃补脾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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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他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到底是什么孽缘?
砚寒清一脸无奈,他隔着茶壶沸滚时生起的水汽,木然地看向对面的雁王。虽然他完全可以理解雁王经常到自己这里来的原因,但人来了,不仅无话可说,连空气都变得滞涩,可能他和哪里的王族都天生不合。
他垫着一块布将茶壶提起,给新买的茶杯续上一杯,推到同样不语的雁王面前。
“殿下请用。”
雁王看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仍旧没什么感情起伏地说:“我似乎以前就喝过某人的茶,但忽然察觉已想不起来是什么人了。”
砚寒清心里一跳:“殿下此话何意?”
雁王却反问:“此处是何地?”
“羽国。”
“不是这个答案。”
“……轮回门。”
“我从未离开过此处,已经看过三次同样的戏码,一次又一次俱是我记忆的重来,”雁王接过茶杯,却不喝,他似乎是在慢慢地思索着,“我不肯踏出一步,这僵持之局直到你来时才被打破。”
……这人居然翻来覆去看过三次自己过去了吗?依照轮回门的时间体感,他甚至可说是看过了重复的三次几十年……
他实在太不了解雁王。蛛丝马迹都没有窥见。
“先前我在轮回门寻路时遇到一人,”砚寒清也给自己斟上一杯,“他言大梦一场如三世轮回,而此处是殿下的过去,所以……”
雁王继续他未尽之言:“过往,现今,未来。”
“看来殿下是处在离开的状态。”
自己的突然闯入,打破了雁王和轮回门莫大神通的角力,一直执着于过往的人此刻也不得不被推动着“前进”了。
想通其中关窍,砚寒清后颈已生起薄薄一层冷汗。难怪自己刚醒来时,就看到床边这人冰冷阴鸷的神色,惊慌之下出手先攻——他可能真的有一瞬间杀心骤起,想扼死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而若真动手,自己必死。
幸亏雁王没失了理智痛下杀手,知道自己这个外来者可能会是他脱离困境的帮手……
……鹅果然是攻击性极强的动物。
但自己直到现在,也没察觉到雁王和之前有什么变化……“离开”的状态到底是什么?
看到砚寒清一言难尽的神色,雁王又笑了一次:“砚寒清,你果然很奇特。天下有才者之多,你却是其中性子最平淡,也是最怪的一位。”
“通过俏如来所为和局势发展判断出你这个人的存在时,虽然从未见过你本人,但我确实相信,你所表现出的心性是真。”
“我也相信,能让你出手者,非名,非权,非利,而是——情。”
“……”
突如其来的剖白总感觉不怀好意。
然而雁王却已经放下茶杯起身:“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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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砚寒清才知道雁王到底甩了个什么烂摊子给他。
一大早又被叨扰,眼前的少年王族虽然依旧沉稳,但细微的焦虑情绪还是藏得不够好。
“寒清……?我们以前是这样相处的吗?”
“——你叫我什么?”
砚寒清手中瓷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惊得倒退一步。
见他惊慌,上官鸿信反而先镇定下来安抚自己的朋友:“是我失礼了,抱歉。我今早醒来,发现自己似乎……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又在桌上发现留书一封,上面是我的字迹,说醒来先来寻你,我们是至交好友,可以信任。”
缺失记忆?明明看上去是性格和年纪的回溯。
按雁王所说理解,他已在“过往”耗费许久时间,现在进入轮回门的下一轮回,看来之后某一天,自己也会如他一般“失忆”。
雁王这厮,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终于明白他昨天那些话什么意思了,和俏如来一样,知道自己容易心软动摇。砚寒清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咬牙切齿道:“……微臣不敢僭越,自称殿下的朋友。”
上官鸿信想要搀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砚寒清强敛怒火,竭力平心静气。他压抑着咳嗽两声,“殿下,微臣不慕荣利,更不想引人注目。下次来时,劳烦殿下低调一些。”
“好的,我会做到,”少年人的动摇也轻易就能看出,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还有下次吗?……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目前还不是。”
试吃的小官终于对羽国的皇子缓和了语气:“殿下谨记,勿忘来处。现在你还需要我的帮助。”
——以后,他同样需要上官鸿信来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