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26、第二十六章

　　这赤金烈火来得蹊跷，似是有人在冥冥中相助。
　　却也令月无涯陡然醒悟，他虽然被困于幻境之中，但真实的身体仍在月华宫闭关疗伤。
　　闭关前他曾服下一枚烈日神丹，应是其克制了体内的寒气，才使得他能在此安然无恙的待上这些时日。如今丹药药效减退，才导致蚀冰蛊复发。

　　月无涯承天地灵气而生，此番发作定会引天地异象。
　　白斛时刻守在殿外，见此情景定会禀告帝君，想来那赤金烈火也应是帝君寻来的。

　　他有天界众神相助，而眇眇除他以外却无人可依——

　　月无涯低头看着眇眇，她正依偎在他怀中，以她那可怜的体温熨帖着他冰冷的身体。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月无涯抚上眇眇的发丝，微垂眼睫，喃喃道。

　　将“门”引来，是月无涯一个大胆的猜想，亦是无可奈何之举。

　　“门”的位置虽处于核心之源，却并非无法改变。

　　此方世界本由眇眇所构造，任凭她随心所欲、坦途无阻。眇眇以往只是所困局中，乱花迷眼。
　　其实她只需心念一动，莫说转移“门”的位置，便是离开这里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如今眇眇神力减退，已经失去对这里的控制，世界这才脱离轨迹逐渐崩塌。
　　月无涯探头看向屋外摇摇欲坠的天顶，听见蜃楼的屋顶在狂风暴雪中哀嚎，轻叹道：“不能再等了……”

　　他原想借助那点赤金烈火与仙界众神之力多恢复些许神力，也为他们的出逃多挣得一丝把握。
　　可世界正在毁灭，一切刻不容缓。

　　月无涯站于窗前，举起手臂，只见银光一闪，挽月弓握于掌心。
　　他拉动弓弦，每拉开一分，筋脉中的神力都发出枯竭的叹息。待到弓满，月无涯已是大汗淋漓、面如雪白。

　　月光凝成的箭矢横于长弓之上，凝冰箭镞上环绕着森森寒气。

　　“眇眇，借我一缕神识。”月无涯艰声道。

　　眇眇指尖一点，一缕金光如雾气般缠绕上闪光的箭镞，将其上的凛冽寒气似乎都削弱了几分。

　　月无涯咬紧牙关，凝神看向灵湖的方向，他的指尖轻微颤抖着，可他的手很稳，如同他眸中沉稳、坚定的神光。

　　“铮”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飞驰掠过天际，刺破冰寒与阴霾，像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了这无边黑暗。
　　然后如星辰降落般，深深坠入到灵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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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施力托举着心月镜的重禹帝君和褚岫女君，在那一瞬间同时感受到了镜中传来的剧烈震动。
　　一缕金银交错的光芒蓦地自镜中刺了出来，似神兵降世，锋芒无匹，携着猎猎寒意。

　　只听“哗啦”一声，心月镜竟在银光暗敛的澎湃神力中裂出了一条缝隙。

　　“这是什么？”褚岫女君看着被光芒刺穿的大殿屋顶，大惊失色道。

　　那光芒转瞬即逝，可气息却无比熟悉。
　　重禹帝君无暇细想，迅疾的以神力覆住心月镜裂缝，朝褚岫女君肃声道：“我查探到那光的来源了。”

　　“碧英也在那儿——”

　　用尽全力射出那一箭的月无涯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挽月弓自他手中滑落下来，碎成一地光芒，天际还闪烁着银光飞掠的痕迹。

　　可月无涯大口喘着粗气，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眇眇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着嘴角的血迹，脸都哭花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月无涯，似乎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

　　月无涯抬起手，想碰碰她的脸，可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只强扯出一抹笑来，道：“没事……很快……”

　　感应到眇眇气息的“门”应该很快会来到这里，而他们最后要做的，便是打开那扇门。
　　只是，他的神力恢复得比他想象中要慢。月无涯有些可惜的想到。

　　所以，他可能无法和眇眇一起离开这里了……

　　但很快，月无涯又释然的笑了，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那个决定，他也早就做下了。

　　蚀冰蛊缠身的他，出去后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更大的可能是缠绵病榻，再也无法登上战场。
　　若是只能这般苟且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异。
　　还不如，倾尽所有，保她一生安然无虞——

　　“眇眇……”月无涯轻声唤道，朝她艰难的伸出手去。
　　眇眇一直看着他，尽管他的声音微弱几乎未闻，可她还是听见了。
　　她挪到月无涯面前，与他额头相贴，轻轻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放在脸侧。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晶莹的水光将那一池墨色洗涤得更为澄澈。

　　月无涯触到她滑落脸颊的泪珠，柔软而冰凉。
　　他们隔得这么近，彼此呵出的轻白雾气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往后……需得勤勉，我教予你的……助你成仙应无大碍……”

　　眇眇紧紧盯着他，她不知道月无涯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没来由开始恐慌，更紧的攥住了月无涯的手。

　　看着她这副紧张的表情，月无涯反倒笑了出来，道：“罢了，你这般怠懒……余生平安喜乐，已是我此生所愿……”

　　眇眇摇摇头，什么此生所愿？月无涯说得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可泪却止不住的流。
　　她伸出手想去捂住月无涯的嘴，不想让他再说出这些不知所云的恼人话语。

　　可月无涯突然抬眸看向了她，那银白眼瞳里闪烁着粲然亮光，他启唇轻声道：“抱歉，以后……可能无法再护着你了……”

　　眇眇倏的瞪大了眼，她无措的摇着头，似是想激动的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可她那样用力的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皱紧了眉，固执的摇着头看着他，眼中蕴满了哀切的水光。

　　“轰”一声，哭哭支撑的屋顶终于在狂风欺压下垮了下来。
　　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将这屋内可怜的一点暖意也一并带走了。而月无涯只是更用力的将眇眇拥在了怀中，以自己的身体对抗着这漫天风雪。

　　眇眇的脑子一团乱麻，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比清楚的知道月无涯要离开她了。
　　那个他说过的，要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的话，不作数了……

　　忽然，眇眇感觉自己的身子暖了起来。清冷的月光自月无涯身上传递而来，将她紧紧包裹住，也逐渐渗入到她的身体中。

　　月无涯在给她渡神力！

　　眇眇猛地意识到不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那双桎梏住她的臂膀像是牢不可破的枷锁，令她无法动弹，也泪流满面。

　　月无涯，你这个混蛋！

　　眇眇咬牙切齿的“喊”着，可却只尝到苦涩的眼泪滋味。

　　忽然那道来自灵湖的金光落了下来，将两人笼罩在内。
　　那一瞬所有的寒冷好似都消失了，恍惚中，月无涯甚至听见了仙界的乐鸣之音。

　　“走吧，忘了我吧……”

　　他伸出手推开眇眇，他明明已是一具没有神力的行尸走肉，却不知哪里得来了这般力气，竟一下将黏在他身上的眇眇推开来。

　　而月无涯却连连后退几步，他脸色灰白，连眼前的景象都几乎分辨不明，他的生命极速衰弱着，就像那支射出的箭矢般坠落。
　　席卷而来的风雪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也侵蚀了他眼中的神光。

　　而被留在原地金光笼罩的眇眇，她感受到了光芒那头的美好与安宁，而金光也似通晓人性般依依催促着她。
　　可眇眇却恍若未见，她不管不顾的朝月无涯扑了过来，冲进了风雪中，不顾推拒，不顾一切——

　　吻上了月无涯的唇。

　　她才不要成仙，不要那什么安然喜乐，她就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月无涯想，他应该推开她的，离开的契机一瞬而过，现在错过了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可当那抹温暖投来，当他们双唇相接时，一切的理智与考量都没有了意义……

　　眇眇的脸上落上一点凉意，她想或许是她的眼泪，可当她微微睁眼时，却看见一滴晶莹的泪光自月无涯眼角落下。
　　她想，果然月无涯也是舍不得的。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那么决绝的推开她。
　　可他终究也是难过的，和她一样难过。

　　如果不能一起离开这里，那一起待在这里，好像也不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

　　四周风雪那一瞬好似停滞，他们在这逐渐崩塌的世界里，享受最后的温存。

　　风渐渐停了下来，连雪花的飘散也变得温柔，积雪覆盖的地面挣扎出嫩绿的草芽，乌云散去了阴霾。

　　而那抹被他们遗忘的金光瞬间浩荡，将两人的身影都包裹在内。
　　光芒闪耀间，似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托起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送入真实世界的入口。

　　眇眇与月无涯没有看到，那方风雪喧嚣的世界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化雪逢春。

　　他们也不知道，蚀冰蛊乃咤罗鬼女所炼，取自天下绝情人之冷血硬骨，于极寒之狱以心头血灌注而成。

　　寻遍世间，唯有一物可解——

　　乃有情人之真心，生死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