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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终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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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敌方也好,友人也好,附近的所有人都在此刻感觉到了,身边的李布衣没来由的似乎突然沧桑了许多。尤其是正在他对面的人,简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清澈淡定的眼眸瞬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污秽般,变得黯淡无光,了无生气。
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气力正缓慢而切实的流失,李布衣根本没将这放在心上。怎么突破现在的死局才是他满脑子所想的事。
若是照之前的方法,不过是历史重演而已,所以把嫣夜来护上去的做法是绝对行不通的。
环顾自己的队友,便是痛下杀手杀去全部的挡路敌众,仅凭这些人,也不可能短时间打倒哥舒天。
药儿已经不能等了。
李布衣抬起头,焦急的看了看海市蜃楼。虽然他隐隐知道,那只蝶多半已经不可能再带他改变时间,但他的时间依旧不充裕,先上去的赖药儿随时可能会做傻事来加快自己的衰老,他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既可以得到燃脂头陀又可以应付哥舒天的办法。
又劈倒两个人,李布衣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衰弱,不过这虚弱也使他想起一事。
哥舒天其实不欲杀赖药儿,但他需要一个可以下的台阶。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也许只是想娱乐一下。毕竟入魔之人的想法之疯狂,李布衣已经亲身体验了一回。
不过,若只是满足这两种可能性,对他来说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
是啊……简直,轻而易举。
强行压抑下自己狂喜的心绪,李布衣并没有立刻付诸行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的前后再思索。
没有下一次了,一定要慎之又慎。
又细细的想了一遍,李布衣终于欣慰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此法可行。只是若用这方法,那便更是没有时间了。
若这次再有差错,那便是天命所指,届时,我也能一起走向终结。
李布衣闭目一笑,然后凑近嫣夜来,小声道:
“嫣姑娘,在下担忧赖兄一人无法应付,想先上去看看。”
嫣夜来当即点头道:
“好,这里就交给我们,赖神医便拜托你了。”
李布衣也不应答,只是微笑着拱拱手,飘然而去。
“赖兄!”
听到身后的呼声,赖药儿应声回头,正看到李布衣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李兄?!怎这般狼狈,莫不是嫣姑娘他们……!”
李布衣喘了两口,强行把翻涌的血气咽了下去。他的内力损耗严重,在不断消耗生命力的现在,还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就是自己浓厚的内息了。他装模作样的抚了抚胸,擦拭着额上冷汗说道:
“嫣姑娘受伤了!”
“什么?!”从未被李布衣欺骗过,赖药儿轻易的相信了面前这位挚友的话语。
李布衣悄悄的吸了一口气。
“俞振兰从旁偷袭,我们一时不慎便中了他的埋伏……嫣姑娘现在非常危险,哥舒天就交给我来应付,你快回去看看嫣姑娘!”
“我这就回去,你千万小心!”赖药儿立即转身,他已进了海市蜃楼的大门,却对近在咫尺的‘燃脂头陀’不屑一顾,心心念念的全是别人的安危。
他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
李布衣的嘴唇忍不住透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为他,有什么不值得?
没走几步,赖药儿没来由的一阵心涌,他在匆忙间回头望去,正看到那人转身欲行。刹那间,似乎有一抹欣慰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说,由他来对付哥舒天。
凭什么?
可赖药儿没有停下。
他相信李布衣。
作为他赖药儿唯一的挚友,他永远相信那个人所做的任何事。
因为他是李布衣。
思及此,赖药儿定下心神,化作一道流星向下奔去。
小心的绕过那满是奇花异草的院落——他当然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贸然靠近那株他最爱之人的生命之焰——他沿着墙边走进已经很熟悉的大殿,缓缓靠近中央的紫色布幔。
“你不是赖药儿。”
李布衣微感诧异。赖药儿曾告诉过他,哥舒天是一名垂死老朽,绝不是什么天籁之音的妙龄少女。
但他知道,不管这女子到底是不是哥舒天,大殿中的人依然会将燃脂头陀交于他的药儿。
只要他不出差错的话。
所以,他咽下喉间翻滚的血气,温厚的微笑。
“在下李布衣,见过副宫主。”
“你便是李布衣?”那人似乎很感兴趣的打量面前这淡定的男人,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知诸位擅闯我海市蜃楼,所谓何事?”
李布衣咳了一声,目光瞟向山下方向。
“副宫主可知,赖家世代,皆是白发俊颜,从未活过三十岁?”
布幔中的人沉寂了半响,良久才道:
“可是早衰?”
“正是,我们需要燃脂头陀。”
布幔中就此寂静了下来,李布衣等了一会,淡淡的给哥舒天心中天平上加上最后一个砝码:
“我知你海市蜃楼的规矩,燃脂头陀我们不会带走,我李布衣,也任凭你处置。”
当那抹蓝色带着残影冲进大殿时,李布衣正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对他微笑。
“李兄……!”
“赖兄,你来得正好,哥舒天已经同意让出燃脂头陀。”李布衣温和但坚定打断了赖药儿的责备,“不过他要求你现在便在这大殿中服用。”
“真的?你可是有事瞒着我?”赖药儿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向中央布幔的。当他在山下见到微受轻伤但绝无大碍的嫣夜来时,聪慧如赖药儿又岂会不知李布衣的意思?他与哥舒天之间必有什么对话需要单独进行。
可是他依旧不信,那个李布衣会欺骗自己。
“我知你带了药箱,速去取药吧。之后,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赖药儿看了他好一阵这才点了点头,他终究还是坚信,面前的这位布衣神相李布衣永远是他最信赖的挚友,却不知,这人为了拯救他所恋慕的“赖药儿”,早已经什么都放弃了。
药很快就取了上来,赖药儿遵照李布衣的意思,请嫣夜来摘下燃脂头陀后就径直下山去等待。
哥舒天就这么坐在布幔中,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的看着。
李布衣盘膝靠坐在大殿的柱子傍默默的看着赖药儿一样样拿出处理好的药物,满眼欣慰。他已是强弩之末,只能靠着这样的姿势勉强掩饰。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定是无法隐瞒的露骨,但这最后的一点任性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住。
被那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赖药儿准备好所有药材,忽的又回身对李布衣道:
“李兄可要记住,你欠我一个解释。”
“当然。等你好了,我便把一切原委交代清楚。”李布衣温和的一笑,他的目光就像一汪清澈的潭水,是那样的坦然宠溺,直把赖药儿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慌忙的背过身去吞下药物,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就突然激跳起来,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李布衣一样。
但此刻已轮不得他多想,吞下最后一味药物,赖药儿就地盘膝入定,开始化解药性。
确定赖药儿是真的进入了入定,李布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勉强伸出手,对着布幔抱拳道:
“副宫主的赐药之恩,李布衣在此先行谢过。还望副宫主能履行诺言,让赖兄功成后平安离开此地。”
“歌舒天说过的话,自是言而有信。”哥舒天淡淡的说道,“你呢?”
“……我自也会信守诺言,不劳副宫主费心。”他咳着摊下身子,眼睛贪婪的看向不远处那抹挺拔的蓝色背影,再也不愿分出一毫生命来理会他人。
他的药儿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滚下来,调皮的在下巴上晃晃悠悠的来回滚动。
即便在世间行走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个人也还是跟许多年前那个小孩儿一样,如蔚蓝的天空般宽广纯净。
春天的杨柳下,夏天的小溪边,秋天的孤舟上,冬天的小楼旁……
他在这人身边度过了无数时光,却又仿佛只是遇上一股迎面而来的清风般,转眼便以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慢慢的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快要看不到赖药儿了,李布衣才动了动手。从腹腔向上涌出的鲜血毫无节制的从口中流出来,将他的全身染得通红。他想伸出手,但却感觉不到自己手的位置,他想呼唤出声,却也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安详的黑暗轻柔的将他整个包裹在内,将最后一点视线都静静抹去。
……药儿……
………药儿………
…………药儿…………
……
……
……
……我……爱你……
妖艳的蝴蝶闪耀着从未有过的艳丽光芒,在李布衣的掌心幻化而出,它在李布衣的身边翩然起舞,舞到李布衣的唇上点了一下,然后扇动着五彩的翅膀向赖药儿飞去。光华的颗粒化作点点星光,顺着它飞行的轨道不断散落,溶于空气,最后消失不见。
来到赖药儿的旁边时,这只似魔似妖的蝶已经消散得只剩下圣洁的白光了。它像一位忠实的信使一般,将这痴情人最后也没敢送出的爱恋悄悄点在药儿紧抿的嘴唇上。
然后,这只美丽的蝶散去最后一丝艳丽,跌跌撞撞的向李布衣飞去。它最后一次扇动起翅膀,艳丽的鳞片飘落的花吹雪般四下散落,几乎是以陨落的姿势跌进李布衣的手边。
顿了好一会,它才颤巍巍的弹动着触须,摸索着又动了起来。这只已经变得惨白无比的蝶一点一点的爬行着,尚未消散的余温指引着它的道路,让它最终依偎到了李布衣的掌中,再也不动了。
一阵清风在这一人一蝶中穿行而过,吹走最后一点艳丽的鳞片,然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很久以后,当赖药儿睁开眼睛时,他诧异的发现自己脑海里多出了一个故事。
有关于一个痴情的男人数度试图改变历史的笨拙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就靠坐在一根红漆梁柱傍,带着惯有的淡定的微笑。他是那样的欣慰,安详与疲惫,就仿佛是个累极的孩子,怀抱着他最宝贵的珍宝沉沉睡去。
在他的手心中,有一只蝴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苍白,衰老,却那样温柔的依靠在掌心中,也像个孩子般,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