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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花鸟集（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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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药了，清鸠。”
他嫌玄鸦打断了他的思绪，于是把头扭到另一边，装作没有听见。
“喂喂，你聋了吗？好，是你逼我说的啊……清鸠，你若真心喜欢叶昙，就养好病后把她接回来吧。宫主已经答应，为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要命的字眼骤然落进耳朵，清鸠止不住气血翻涌，差点再次昏迷过去。
接她回来……接她回来……
当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不敢赌那极小的概率，所以送她去了馥华馆，还对她恶言恶语，他只是想让她得知自己死讯时不要太伤心。
是他错了。是不是只要接她回来，一切就还可以弥补？
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诗，统统都会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从此，她的世界只剩下他清鸠一人，她还会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继续做他的小影子。
清鸠抢过玄鸦手中的药碗，一口闷下，苦涩气味还没来得及窜进他的鼻腔，就已先灌进了腹。
他要快些养病。
等他痊愈，他就亲自去接叶昙回来。
回来……做他的搭档。
……不，不仅仅是搭档，清鸠要她做他的妻子。
“六岁那年，清鸠在冬三月的夜里站了一整晚，害了场风寒，是叶昙的悉心照顾才使他得以痊愈。”苏苑苑说，“清鸠始终没有对叶昙说一声‘谢谢’。他只是想用一生一世照顾她，来感谢她那几天的恩情。”
顾烧似乎陷入深沉的回忆中，微微点头：“原来，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清鸠的想法一直都是这样简单。做过的错事全力弥补，得过的恩惠百倍偿还。本来一切到这里为止，都还不算什么命运弄人，只可惜……”
只可惜，尚未等到清鸠痊愈接回叶昙的那一天，玄鸦就先带来了一个噩耗：
叶昙与外人暗生私情，影宫已派他清理门户，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谁说的？是谁说的？！这不是真的，不是！我了解她的，她绝不会背叛影宫，与外人暗生私情……”
清鸠双目赤红，嘶吼着为她辩解。
“是文竹传来的消息。那日，是她躲在屋外亲眼所见，叶昙收下了外男赠予她的织花锦囊，又在宋栀面前默认与人有情。”
玄鸦看向清鸠的眼神充满怜悯。
清鸠顿如醍醐灌顶，猛地想起那个叫文竹的小丫鬟模样。他那时重伤濒死，竟然没发现她眉梢眼角皆是算计。
“……宫主说，这事本应由你处理。不过，体恤你为影宫效力多年，如今又有伤病在身，已经派我代你去杀……”
玄鸦的话刚说到一半，清鸠猛地从榻上弹起，照着他的脑袋一拳打了过去，给玄鸦印下一个对称的乌眼青。
玄鸦躲闪不及，只觉眼前一黑，当场昏迷。
清鸠把玄鸦捆好，忌惮他武功高强，又把他绑在房间的柱子上。随后，他连衣服也顾不上换，缠着一身绷带就跑了出去。
顾烧听到这里，与苏苑苑对视一眼。
“求情无用，报信更加无用。不论清鸠怎么做，都已经是一个死局。”
“是啊，死局。可清鸠却在夹缝之间找到了唯一的出路……只不过，那恰恰就是他做下的另一件无法选择的错事。”
距离刺杀逸远王的计划还剩最后三日。
叶昙总没来由的有些心神不宁，刺客的任务她早已轻车熟路，这般不安倒还是第一次。
主要也是因为近些日子里，怪事发生实在太多。
起先是几天前，她隔着老远听见自己屋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翻屋倒柜声。
莫不是招了贼？
叶昙急急忙忙跑回房间，推开门只看见屋里一片凌乱，柜门大敞，甚至连她的妆匣抽屉都被人统统翻开过一遍。
可奇怪的是，值钱的金银首饰一件没丢，偏偏是纪公子托人送来的那包上杭乌梅没了踪影。更奇怪的是，纪公子赠予她的诗集也被翻了出来，还被那贼撕得粉碎，扔了一地。
叶昙首先想到的是清鸠，他那天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令她记忆犹新。
只是算算日子，他应还在养伤之中。依照清鸠对影宫的忠诚和他清冷高傲的性情，若他来此，多半是来杀她，而不是做这些小孩吃醋一般的事。
况且，他也曾亲口说过欠她一命。
叶昙转念一想，便猜是小文竹悄悄偷吃了她的乌梅。至于撕碎她的诗…许是那丫头也在某时曾对那般温润如玉的公子起过什么心思吧。
可她馆内馆外找了好几处都没找到小文竹的踪影，那个丫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后来，怪事就更多。
宋栀害了一场大病，终日什么话也不说，不吃不喝。病情最严重的一日，她紧闭屋门哭了一整宿，喊了一整宿“傅枭”的名字，那是宋栀的搭档，早已不在人世了。
关于这件事，叶昙多少知道一些前情。
宋栀的搭档牺牲之后，她一直无法与别人合作，于是在三年前和叶昙一起被送进了馥华馆。
来了馥华馆以后，她们都低迷了许久。忽然有一天夜晚，宋栀拉过她，神秘兮兮地和她说自己是“傅枭”，且只有夜晚才能回到这个世界，言辞凿凿，还让她发誓对宋栀保守这个秘密。
叶昙还记得当时宋栀的表情，每每想起时，心中总是酸涩不止。她心疼宋栀，便依着她的意思，发下誓言永远保守秘密，此后，在白日夜晚便把她当成是两个不同的人。
宋栀挺过最难的一宿后，失魂落魄地来找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只对她说了一句“馥华馆不是家，你也快走。再晚些，就来不及了。”随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昙只觉得云里雾里。
馥华馆怎么会不是她们的家呢？
她们这些被影宫抛弃的刺客，三年里，互相扶持，共同撑起这一方华馆，早已经亲如一家。
不论遇到什么，她们从没放弃过。
如今馥华馆好容易取得与影宫都不相上下的地位，扬眉吐气，宋栀她竟就这样轻易地走了，还让她也一起走？
叶昙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宋栀这样轻易放弃她们三年心血，可她知道，若是她们两个都走了，剩下的人就会如猪如羊一样被影宫豢养在这座坟墓里，榨干最后的价值后，弃如敝履，就和三年前一样。
只要她在一日，这样的事就绝无可能发生。
月初升起，丫鬟小厮们点燃馥华馆门前大红灯笼，灯笼透出的光线映得门前街巷地面青砖成一片丹赤色。
又是一个不夜长安城。
馆正中丈余高的四扇朱漆阔门全敞开着，烟酒依然吵杂，却听不见宋栀一手摇骰声。
“昙姑娘，宋掌柜这几日去了哪里？她一不在，这酒里好像总缺点什么似的，是不是兑水了？”
叶昙微微一笑，“她出门去了，过几日便回来。瞧爷不是嫌缺了酒味，而是想念斗酒的人了吧？”
正与人调侃热闹着，消失好几天的小丫鬟文竹一脸惊慌，跌跌撞撞地跑回馥华馆。见了叶昙，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
“姐，姐…不好了……”
叶昙知道有大事发生，忙忙与客人道别，带她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一片漆黑，她顾不上一只只点燃灯火，就着窗外月夜色问文竹：“到底发生什么了？慢慢说。”
“纪公子他，他……他死啦！”
叶昙像被一棍子打在后脑上，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懵，站都站立不稳。
“他怎么会死！不要乱说！”
“是真的…是有人杀了他……”
“谁做的？！”
“……我。”
木窗微微响动，一个清冷声线骤然从身后传来。
蓦然回首，一道人影逆光立在窗前，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只能看清他瘦削的外轮廓。
是清鸠。
文竹一见到他，脸色瞬间发白，嘴唇都在打颤，死死拉住叶昙的衣角往她身后躲藏。
“我不杀你，滚。”清鸠说。
文竹如临大赦撒腿就跑，“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房间只剩叶昙和清鸠。
月色透映进屋，一片沉默，气氛降冷十度。
“…听说他是个会写诗的书生，原来姓纪么。叫什么名？”
还是清鸠先开了口。
他向来对手下亡魂没什么兴趣，可这一次，清鸠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用五十枚铜板在他眼前买走上杭乌梅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又凭什么住进她心里。
凭几句酸诗？凭劳什子长安第一才子的名气？还是凭别的他给不了她的什么？
“清鸠……竟然是你。”
叶昙死死盯住清鸠，清鸠也没有刻意躲避她的目光，自顾自拿出一只满是血污的织花锦囊，倒着打开封口，锦囊内的梅子骨碌碌全滚落了出来，掉在地上，沾满灰尘。
倒完了梅子，清鸠又把锦囊狠狠撕碎，扔在地上，踩了过去，直直走向了她，一步一步，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每一步都碾踩过她的心口。
只是，他们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叶昙昂仰着头，脊梁笔直挺着，面对携带一身血腥味而来的清鸠不躲不避，更不会像当年一样哆哆嗦嗦。
清鸠是她的流星，尽管流星早已熄灭许久，但她也曾幻想在那一撮熄灭的灰尘中看出些当年颜色。
是她错了。
她和清鸠一直都是互相厌恶的冤家宿敌，从不曾是什么朋友。
清鸠距她已近如咫尺，锋芒威势并未让她退后半步。忽地，他低下头假意来吻她。
他竟用这样的方式逼她认输……卑鄙。
叶昙丝毫不掩饰厌恶，后退一步，侧头躲避开去。
昏暗中，清鸠低低在笑，叶昙恨极了他那样笑。
终于把她逼到门口无路可退，“砰咚”，清鸠拍向门板，鹰隼展翅一般拦住她所有去路。
他把她禁锢在自己双臂之间，没有再多动作。
鹰隼紧盯它的花朵。
“叶昙，说说他吧，我想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