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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旧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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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谢珣,”覃爻第一反应是提醒他,“万事小心。”
有人知道谢珣去找了刘蕊,调查当年那件事。
“但我去找刘蕊的事,只有两个人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谢珣在市局坝子里的梧桐树下,单手叉腰:“彭帆和王怀胜。”
“嗯,”覃爻起身换衣服,“你怀疑谁?”
谢珣思来想去:“彭帆不可能,他刚进单位没两年,况且就算他要告密,在最开始就可以直接拦住我去找刘蕊。但王怀胜和刑侦队一直不对付……”
覃爻沉默,半晌,他轻声道:“提防他们。”
谢珣轻声叹气:“好。”
覃爻换了衣服,简单拾掇了一番,去医院看望余澄。
余澄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就是毒瘾只重不轻,谢珣安排了第三个护工来照看他,余澄毒瘾发作时,非得三人一齐按住。
作为余澄唯一的家属,覃爻按时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毒品损害了神经系统,导致余澄的记忆始终有错乱,他无法准确地回忆起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这也是没办法向市局提供证据,使他们名正言顺去抓王井帮的原因之一。
用自己名字来恶趣味命名的玩意儿,覃爻实在太明白那东西的毒性了。
但吊诡的是,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用他的名字来命名,是谁告诉他的,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覃爻猛地驻足,姜白晔那句你想起来了,就说明他之前就知道一些事情,而“YAO”这个东西,也不过是他记忆的残留。
但是他忘记了,有人损害,或者说,控制了他的记忆。
走廊上传来一阵喧闹,住院部的病房门都打开了,大家跑出来看热闹。
有人大声尖叫:“我老婆被你们害死了!我老婆被你们害死了!”
拥堵的人群退潮般散开,是个中年男人,衣服破旧脏污,神情狰狞大吼大叫,他不管不顾地推搡周围人,疯癫可怖。
连余澄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便衣民警去帮忙维持秩序,疏散病人和护士,住院部医生听到消息,朝这边赶来。
“是医闹!”有人说:“跑来怪医生了!”
覃爻疾步走过去。
护工不在身边,余澄一个人在门口围观,那疯子离他越来越近,余澄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他只是一个劲的好奇。
毒品损伤了他的反应能力,疯子从袖口里掏出水果刀的时候,余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形状疯癫的中年男人冲向他——
他翻转手腕,两手拿着刀子,直扑余澄腹部,明显是对准了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余澄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守着他的便衣民警想返回都来不及了。
余澄眨了下眼睛,覃爻抬腿踢中中年男手腕,他握刀的手松弛,与此同时的毫秒间,覃爻一把扯住余澄,将他拖到身后,然后曲腿击中中年男腹部。
中年男嘴里喷出胃中酸水,覃爻把刀子踢远,他没了凶器,靠在墙上恶狠狠地盯住他们。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医闹,有人要借机杀余澄!
否则怎么解释这么多人,中年男直到靠近余澄才掏出刀子?!
“抓住他。”覃爻厉声道,便衣民警赶到,合力按住了发疯的中年男。
余澄吓得不轻,短短半个月内,接连经历两次惊吓,他精神状态明显恶化,紧紧抓着覃爻,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发抖类似于羊癫疯发作的痉挛了,覃爻没有功夫去搭理那个医闹男人,抱着余澄回病房,然后锁上门,全程余澄都没有离开他。
“他要杀我!”余澄惊恐,抱着覃爻,他很确定对方的杀意:“他要杀我!”
覃爻搂住他,轻拍他的后脑勺安抚:“没事,没事,警察把他抓住了。”
余澄慢慢平复下来,他低头埋进覃爻颈窝间,抱进对方怀里,覃爻条件反射地看了眼门外,还好,没有谢珣,覃爻垂眸,反抱住余澄,轻拍他后背。
“小瑶,那时候,你也这样害怕吗?”余澄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
上一次是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次却是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刀子挥舞下来。
“忘了。”覃爻搂着他,回陪护床上坐下:“因为这个事,市局应该会增加你的安保,别怕。”
“……”余澄松开他,仰头长叹,他轻声道:“…我相信你。”
覃爻握住他的手,余澄回眸望向他:“我想起…一些事。”
“什么?”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这么一刺激,余澄的回忆反而激发出来,相似的恐惧带领他回到那个不堪入目的晚上,在他进门之后,有人把他砸晕了。
说是砸晕,其实有一线意识是清醒着的,能听到对方说什么,但反应极慢,每个字都听得到,合在一起就不懂什么意思,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漂浮的那缕意识,犹如漂浮的灵魂。
余澄反握住覃爻,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说……”
“谁?”
余澄眼底浮出惊恐,脸色发青。
“深呼吸。”
余澄照做了:“打晕我的人,是两个人。”
覃爻深深地注视他。
“我…很模糊,他们好像打电话了,叫…六哥…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覃爻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想。”
病房的电视恰好在放节目,一档音乐节目,短头发的女歌手是中性嗓音,余澄定定地盯着屏幕:“她…”
“他?”覃爻回头望向电视,挺有名的女歌手。
“叫什么来着?”余澄半是茫然半是思索。
覃爻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是说歌手的名字,还是另一个匪徒的名字,他也挺茫然的:“是她吗?”
“春、春哥。”余澄说:“他叫另一个人。”
覃爻捋了一下:“就是打电话的那个人,把电话里的人叫六哥,把身边的另一个人,叫春哥。”
余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点了点头:“应该,是。”
覃爻沉默,余澄思来想去:“小瑶,你会催眠,你、要不催眠我,或许可以问出更多。”
“那样的证词不算数。”覃爻道:“没必要。”
余澄笃定:“你是怕问出别的。”
覃爻歪头:“什么别的?”
余澄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看着覃爻的眼睛,在十岁那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其后余澄还见过他一面,被某个人抱在怀里带走。
路过他的时候,覃爻挣扎着从衣服的包裹中抬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余澄却因为愧疚、慌乱和害怕,移开了视线。
那是他们年少时,最后的一次对望。余澄却错过了。
就像覃爻想和他说话,但他后退,转身离开,抛下了他。
这一切,覃爻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那么聪明,余澄低下头:“你知道的。”
覃爻茫然:“什么?”
“我、和你,在王清荷那里,她收养了我们。”
覃爻笑了下:“我知道。”
他们一起坐上人贩子的篷车,混在女孩堆里,被卖给王清荷,王清荷发现他俩是男孩,还骂了很久,但到底没有饿着他们,让他们做杂活。
照顾那些女孩子,也成了他们的工作。
春天的时候,覃爻会带余澄跑到后山,摘很多鲜花送回来,那些女孩子很喜欢,但她们不能出去。
覃爻把春天的第一朵玫瑰送给王清荷,王清荷搂着他看电视:“小瑶,北京要办奥运会了!”
她总是满面愁容,那时候,却是开心的,就像覃爻把玫瑰花送给她,王清荷将覃爻搂进怀中,充满了慈爱与对未来的恐惧。
她知道,他们这样的人,迟早…迟早是要…死的。
那时候,她收养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红楼里很少来客人,王清荷从不做普通人的生意,所以在村民眼里,她也只是个收养孤女的寡妇。
那时节,全国各地的治安还没有现在好,泷川是少民与汉族混居的地方,经常发生械斗,但吊诡的是,他们打的再激烈,也不敢动到王清荷头上。
“都死了。”余澄无法形容那种,恐惧,震撼。
覃爻被抱走后没多久,红楼发生了火灾,八个女孩子加上王清荷,来不及逃出,一齐死在那场大火中。
而后,即便是警察来了、又侦破了案件,也只能救出受害者的尸体。
余澄被警察们保护着,在红楼的废墟前,泣不成声。
“所以他们要杀我。”余澄并不笨,他想到了:“我还记得当年的事,即便你都刻意记不清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小瑶,他们要杀我,是因为…是因为……”
只有他一个幸存者,只有他一个活口,只有他……需要另一把“大火”,来杀他灭口。
手眼通天之人,何其残忍。
“而且那天、他们来的那天,那天,那三天,不该是你在那里。”深埋于噩梦中,二十年的愧疚与悔恨,余澄不知道自己要多大勇气才能说出来。
“我骗了你,小瑶。”
*
把余澄送回自己家里安置,覃爻生平头一回感到慌不择路,他离开家,在大街上孤魂似的游荡。
说不上游荡,就是没有目的,其实时隔二十年,当年的事再如何耿耿于怀,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果。
只是有朝一日,突然意识到,当初也许不必受那样的屈辱,心里,难免会觉得难过。
病房里,余澄松开握着他的手,就好像允许他随时向他报仇,然而那样的事也谈不上仇恨。
“我其实比你大,”余澄鼓起勇气,“但我没有告诉你和王清荷,所以很多事王清荷都让你去做。”
王清荷是个很公平传统的人,她认为兄长应该承担更多。
唯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王清荷藏了私心,她独自找到余澄:“晚上,你去一下吧,你哥哥这两天发烧了,你去倒茶。”
余澄回到他们两人蜗居的矮房子里,他紧紧抓着门,怯懦地喊:“哥。”
覃爻踮起脚,把两人的脏衣服放进木桶,头也没抬:“怎么了。”
“妈妈,晚上,让你去倒茶。”
“哦,”覃爻不疑有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