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北漠有冰草（二） ...
-
从地狱谷出发，沿祁江一直北上便可入北漠。但上官黎出发之前研究过舆图，前半程陆路平坦，骑行比逆水行舟要快。后半程陆路多丘陵，则水路更佳。
商定后，由上官黎带秦晏二人骑二郎神先行，在漠北南部边界的宁台转水路。许言和冷雨潇则沿水路往上游去，在宁台接上二郎神再继续向北。
“师父，要不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冷雨潇不放心。
上官黎对她笑笑：“两人要比三人行事轻便。别担心，你师父我能干着呢，能照顾好他。”语毕他摸了摸二郎神的额头，抱秦晏上马扬长而去。
北漠遥遥，寻常需要两三个月的路程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走完。而这白日说梦一般的目标只是第一步。
他夜以继日地跑，马不停蹄地跑，一日最多只敢停一个时辰，好让二郎神歇口气。他不知道昏迷不醒的人不吃饭能坚持多久，但光吃药肯定不行。他会趁歇脚的时候去找些野果凿成浆，用树叶卷着喂进秦晏喉咙，有时候他能全咽下去，有时候只能喂下一小半。眼看怀里的人日渐消瘦，叫他越搂越空，他也只能不依不饶地能喂下多少算多少。
上官黎不可谓不气，可他还没想清楚要气谁。他心头有太多的情绪，犹如一团乱麻，来不及理清。然而从得知秦晏不见，到赶到凤鸣山将人带回地狱谷，再从地狱谷出发去往北漠，这来来去去的几趟折腾下来，他心头那点儿气都不知被折腾去了哪儿，就只剩下着急了。
北漠还有很远，太远了。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马上赶路，二郎神停下喝水的时候他才跟着也喝几口，然后啃些干粮，实在困得抗不住就用绳索将自己和秦晏捆在马鞍上睡上一小会儿。好几次绳索被颠松了，他差点同怀里的人一起摔下马来。
他很累，很困，困得几乎无法思考。太阳穴嘣嘣地跳着疼，嘴角好像也干裂了，铁锈味漫进嘴里，他也尝不出味道。到最后连焦急都被二郎神颠没了，他糊成一团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去北漠。
离开地狱谷的第十三日他们到了宁台，转水路入了北漠境内。上官黎将二郎神寄在江边驿站的时候好好的一匹马竟喀了血。上官黎心疼地一下一下顺着它的脖子摸，眼里难掩歉意：“老朋友，这一趟对不住你了。”
包船继续北上之后上官黎的日子并未变得更轻松。无论是多快的船，想要在半个月内到达北漠简直痴心妄想。白日里船夫划船他照顾秦晏打坐调息，夜里等船夫入睡他便用玄术造浪推着船走，时常将真气耗至枯竭，以至于船夫一早醒来在惊叹进程之快的同时总会被他死灰的面色吓到。
“年轻人，赶路重要，命更重要啊！”船夫苦口婆心地劝。他行船这么多年，没见过划船这么快也这么不要命的。
上官黎只是笑笑。他有时会荒诞地想，不怕累死，就怕这时候常厉再派兵船来围，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死就死吧。他想。反正如果一个月内赶不到北漠那人也是要死。
常厉没有来，上官黎也没有力竭而亡。在离开地狱谷后的第二十五天，他背着秦晏站在了齐王府的大门口。
门房来开门，上官黎只说了一句话：“在下上官黎，来求齐王救一个人。”
他一路都在想到了齐王府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便是这一句最为妥当。“上官黎”于齐王而言只是个陌生人，若齐王肯来见他，那么必然是因为他姓上官。这样一来，不论对方对上官仪持何种态度，他进退都还有余地。如若齐王不见他，那么当年齐王与上官仪之间恐怕也无交情这一说，那么报上上官仪的名字本来也就毫无意义，他须得想其他办法。
此时的上官黎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面容憔悴满身风尘，背上还趴着个不省人事的成年男子。这样的人开口就说要找齐王，也亏得门房没有以貌取人立刻送上一碗闭门羹。在左右打量之后，门房吩咐他们等在门口，自己进去通传。
不多久，门房回来了，领着上官黎进了前院来到一处亭台的石阶下。齐王本坐于亭中，见到上官黎便起了身。
这位年轻的亲王比上官黎想象的要高大，眉宇之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秀气俊逸的五官洋溢着神采，与其说是威风八面手握北漠军权的将军，更像是个舞文弄墨的清隽公子，就连北漠凛冽的北风这些年也未能吹走他身上儒雅。
齐王吩咐其余人退下，只留身边一个侍卫。那侍卫个头竟比齐王还高，五官锋利一身煞气，与他主子的气质截然相反。
齐王隔着台阶俯视上官黎：“听说你叫上官黎。”
“是。”上官黎答道。
齐王问：“上官仪是你什么人？”
对方开门见山，上官黎一怔。他盯着对方的双眼看得仔细，却并未找到敌意。求一个对自己没有敌意的陌生人办事，最好的方式就是坦诚。
所以他诚实回答道：“他是我父亲。”
他说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一丝疑惑，还有一丝好奇，仍旧没有敌意。
有戏！上官黎想。
齐王继续问：“我还听说你来求我救人？”
“是。”上官黎看了一眼背后依旧昏睡的秦晏。
这一路这人都不曾醒过。穆长清说，若此行不成，这人大概是醒不来了。
时间紧迫，上官黎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拣紧要的说明来意：“我身后之人名为秦晏，若不能以冰草入药，不出几日就会经脉寸断而亡。我想请齐王殿下允我入白灵窟，取冰草。”
齐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上官黎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游说，齐王开了口：“这个忙，要帮也可以。但人人要是都像你这般随口一求本王就应允，好像也说不太过去，总得讲讲条件。”
上官黎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入得了堂堂亲王法眼，稍显疑惑：“齐王殿下想要讲什么条件？”
齐王抿嘴一笑，“我齐王府也不缺什么。这样可好，本王嗜好下棋，不知上官公子棋艺如何。三局两胜，你要能赢本王，白灵窟随你入。”
上官黎顿时沉默。
皇室私有的药园子，既不要上刀山下火海亦不用为奴卖命搭上下半生，下两盘棋就可以进，条件开到这份上不能不说诚意十足。
可偏偏，他不会下棋。
曾经在地狱谷楚旭也动过心思要教他，可那时候的他对报仇无益之事从不多看一眼，何况还是那人来教，他更是一门心思忤逆。哪怕是楚旭与穆长清对弈，他都懒得看上一眼。莫说要他自己来下，就是观棋怕是都观不明白。
“莫非上官公子不通棋艺？”齐王看他沉着脸不语，笑着问了一句。
上官黎脸黑得厉害，秦晏火烧一样的呼吸轻浅地打在他颈间，更是烫得他心里冒烟。他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那张脸，忽然灵光一闪。
“我不会下棋，但他会。”他看了一眼秦晏望着齐王道，“这三盘棋，可否先欠着，等他醒了再与齐王殿下对弈。”
齐王饶有兴味地看着上官黎：“欠着？可要是他醒了下不赢我，你不就白拿了我的冰草？”
“他棋艺超群，我从未见他败过。”上官黎大话说得不打草稿，理直气壮得煞有介事，“若他赢不了齐王殿下，届时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齐王抚着下巴思量。上官黎心如鼓擂。
片刻，齐王展颜道：“也好，欠着就欠着。”他吩咐下人：“将这两位公子安置好了，再带他来找本王。”说罢便同那位冷脸侍卫一同走了。
对方的爽快让上官黎哑口无言。这一路上准备的说辞一句都没用上。据闻这堂堂北漠之主的齐王殿下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兄弟。做哥哥的一个心思九道弯，跟一帮大臣们猜来忌去斗得乐此不疲。这做弟弟的，怎就这么好唬？
讶异归讶异，但这世间断没有嫌弃人随和的道理。上官黎欣然接受这份看似有些草率的善意，跟着带路的下人穿过齐王府，去往府院后方的别院。
齐王府说不上奢华，甚至对于亲王府而言可以说是简朴，但胜在大。毕竟北漠地广人稀，最不缺的就是地。
除了土地，北漠不缺的还有风雪。一年有九个月都白雪皑皑，也就六月到八月间能热上一会儿。
齐王府里有一个小湖，齐王似乎把他对皇都所有的念想都搬到了这里，假山石桥和湖心的亭子，唯独没有花和树。北漠风冷土旱，根本养不活。
上官黎在客房安置好秦晏，又随人去见齐王。
齐王抛给他一张羊皮纸。上官黎定睛一看，是画有白灵窟所在的望神山地势图。
“齐王殿下将图纸给我，就不怕我日后私自进出白灵窟？”
不是说白灵窟所在是皇家秘密？上官黎以为齐王至少会派个亲信带他去，搞不好还得蒙上眼睛塞上耳朵什么的，怎么这般轻易就把舆图给他了？
齐王不甚在意，微笑道：“就算你知道白灵窟在何处你也进不去。洞口石门有机关，若无密钥可进不去。你将手上的图纸翻过来看看。”
上官黎依言照做，见那舆图背面竟画着一张棋盘，顿时又沉了脸。不会是要解了残局才能进去吧……
齐王看穿他心思，不禁大笑出声：“那棋局只是幌子，不用你解。你按照纸上画出的步骤移动棋子即可。”
他见上官黎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笑着继续解释：“这机关其实是个活阵，解法三日一变，需结合天干地支做出推演。你手上的解阵之法是昨日刚换过的。”他扬起唇角，笑得别有意味，“所以，你还剩两日。”
那你还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
上官黎心中腹诽，嘴上却道：“皇家药园，果然名不虚传，有机关精妙如此，的确不必担心盗窃之人。”
他一边收好羊皮纸一边拱手告辞，深觉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妙。比如——
他还有一个师父，人称青鬼。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北漠有冰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