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乌沉》陈不喜

26、26

　　盛倪第二天一早起来收拾屋子。
　　交了两个月房租，要提前走。
　　从防盗窗往外看窄巷变长，细碎阳光倾洒一地，外面没风。

　　以前盛倪很少注意到这条老巷子，司机从路口经过有那么一两次何芮在车上，看她趴在窗边往外看会提醒一句：
　　“脏，没事别往里走。”
　　何家唯一的女儿，被疼宠得跟眼珠子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不落地，十指不沾阳春水。

　　昨天从溪给盛倪发消息，告诉她安安外公进了次ICU，人还昏迷着，后续要继续观察。
　　盛倪看见消息时跟何思浓提了一句神经外科有没有空着的医生，他没回，估计人在手术台上。

　　盛倪蹲下来把东西一件件打包，按市价给赵新泽转账。

　　那间画室盛倪直接买下来了，凭借从盛远成那里承袭来的毒辣目光在五年前就意识到商铺价格只会增不会减。
　　按现在转租的价格，很快就能回本。

　　加之画室和一些零零碎碎约稿，盛倪并不缺钱。
　　早在订婚这事发生之前她就有关画室的冲动，只不过花了很久才做决定。

　　窗帘飘动，盛倪以为是风扫了一眼，不经意瞥见手腕上那条玫瑰金链子。
　　链子很细，尾部垂着三片银杏叶子，纹路细碎精巧。
　　很特别的形状，盛倪多看了两眼。

　　一上午盛倪收拾出好几个纸箱子，给晏徐知发消息。
　　“盛倪姐东西全在这儿了？”晏徐知扫了眼那些箱子又往里看。
　　空荡荡。

　　“差不多。”盛倪把脚边纸箱子往里踢免得堵着路，“我叫了搬家公司的人，你背上伤没好别动手了。”

　　路上晏徐知问：“盛倪姐住哪儿？”
　　有个想来看画室门面的，盛倪正给人回消息约时间。

　　“梅湖园。”
　　市中心住宅区，和隔壁岑台并称北嘉二高楼。
　　前者每平米单价高，后者必须满足北嘉常住户口且融资投股到一定数额两个条件。

　　简而言之前者要钱，后者要权也要钱。
　　而前者谢氏控股高达百分之十七。

　　晏徐知食指微曲点在耳后，上午书房那份谢氏合作意向表以及乙方签名上名字倏忽闪过眼前。
　　白纸黑字，落笔最后一点收尾凌厉，暗带低奢的锋芒。
　　_

　　二十七楼，三室一厅精装修，黑白冷色调，一面落地窗。

　　“明天下午网吧开门，和林旭他们一起吃个饭？”晏徐知帮忙把箱子堆在角落，弯腰时红线玉观音从颈项落出。

　　盛倪坐凳子上拆纸箱子上胶布，那条红绳在眼前荡过来荡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毫无预兆伸手拉住了正荡秋千的玉观音。
　　嗯，手感细腻，好玉。
　　“……”

　　晏徐知被迫保持弯腰姿势，视线从玉观音到莹白指尖，再到盛倪额间。
　　从前他就知道盛大小姐好看在整个北嘉豪门圈子里是公认的事实，隔近了看更加，骨相和皮相都顶尖，鼻梁和眼构成美学上难以定义的浓颜美。
　　但有时候又似乎是淡的。
　　像单枝浓淡得宜的秋海棠。

　　“盛倪姐在做什么？”晏徐知压低身子靠近，从另外的角度看仿佛被颈间红线牵制着。

　　盛倪撩完松手，镇定自若：“这玉观音质地很好。”

　　晏徐知眉心一折，拉开距离后站直，紧绷的后背线条才放松下来。
　　错过了最佳机会，晏徐知很遗憾地说：“只是，这样啊。”
　　断句明显。
　　盛倪：“……”

　　收拾完东西晏徐知有事回学校，盛倪开窗透气，在看见房间客厅那盏北欧风格台灯时熟悉感一闪而过。
　　没等她打电话给赵新泽就有个跨国电话进来，备注是“克蓝恩”。

　　“心肝儿，你人在国内？”
　　“那件礼服大后天能到。”克蓝恩正北半球某个不知名沙滩度假，比基尼日光浴，眼前都是各国长腿欧巴，她惬意躺倒：“累死老娘了。”

　　高奢品牌G&M首席设计师，中英混血，二十七就身价上亿。酷爱美男和小鲜肉，外加美女。
　　重度颜控患者，没救那种，遇上合心意的美人甚至愿意倒贴钱给设计衣服。
　　不过她眼光挑，目前只有少数人有这种殊荣。
　　这话提醒盛倪离何家老爷子八十大寿没几天了。

　　两个半星期。
　　盛倪单手倒拿烟盒在茶几上点，纤细手指缓慢揉捏，似笑非笑：
　　“吊带全露背？你真看得起我。”

　　初稿她看过，克蓝恩设计风格大胆鲜明，走得一直是独树一帜性感路线，志在全方位展示女性曲线美，礼服华丽且对模特身材要求严苛。
　　那条定制裙子3D立体图璀璨如万顷银河从天坠落，后背从蝴蝶骨下全镂空，单肩全/裸。
　　名字叫“满月圣徒”。

　　“心肝儿，”克蓝恩把太阳眼镜往上推到头顶，笑嘻嘻：“那裙子我亲自上手量得尺码——”
　　“除了你没人能驾驭。”

　　克蓝恩几乎能想象到盛倪穿那件裙子惊艳的样子，她对自己的眼光有十足的把握和自信。

　　“太可惜了，”克蓝恩撑着下巴欣赏不远处年轻肉/体，表情遗憾，“本来我打算把laps扔过去给你拍照，但他害羞。”
　　“宝贝，你魅力太大了。”

　　laps是Great and Magic御用摄影师，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第一次看见盛倪情不自禁飙出好几句“oh my god”。

　　当初克蓝恩非常想把盛倪弄过去当平面模特，不过盛倪没这方面想法，显然花钱也没用。
　　失去一个东方美人，想起来克蓝恩就心痛。

　　盛倪扔了烟盒盘腿坐起，轻缓挑眉：“价格？”

　　“no，no，心肝儿，你知道我规矩，给我一套专业团队拍出的图，三百六十度，我要让它在G&M时装周电子大屏悬挂一周。”克蓝恩舒舒服服躺回去：
　　“我就喜欢全世界来问衣服发现那是非卖品的样子。”克蓝恩用标准的中文表达自己的恶趣味，捞过一边果汁喝了口才说：“亲爱的，一定要专业团队的图哟。”

　　最近有个让整个G&M如临大敌的金主，甲方年纪轻轻要求高，设计师团队拿上去的四组图都不行。
　　合同拿不下来克蓝恩的假期直接能顺延至无限期，可见这件事受重视程度。
　　盛倪歪着身子轻巧点烟，干脆：“最多十天。”

　　盛倪又要整理房间又要下去看周边商场，一天下来手机没看几次，出乎她意料的，晏徐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空间感。

　　至少第二天盛倪出现在网吧心情很舒服。
　　他们四个打扫完卫生在网吧炖火锅，林旭准备充分弄得像模像样的，餐具齐全。

　　林旭一边“斯哈烫”一边往嘴里迫不及待放肉，鸡蛋黄头发颤立寒风中：“盛倪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去的那地儿夏天！夏天你知道吧，就我跟昊子穿毛衣！”
　　“艹我一想哥提醒我看天预报结果我给忘了！”

　　林旭筷子一指旁边吃得鼻尖沁汗黄哲昊，抱怨：“这哥们跟我半斤八两，结果我俩只好跑到百货市场买了两件短袖。”
　　“买一送一还一人花七十，真他妈坑啊！”

　　黄哲昊用纸巾擦鼻子，不甘示弱：“谁公汽坐反了绕城一圈还坚信自己没错？”

　　“……”林旭扑上去就要杀人灭口：“别说了别说了！”
　　声音超大，盛倪筷子一抖肉片就掉锅里了。

　　晏徐知没吃东西，坐一边顺手给盛倪杯子里倒满清水，闲闲：“行了，吃完打一架。”

　　林旭：“……”
　　昊子尴尬推黑框眼镜：“……”
　　他俩一个手放在对方脖子上一个掐对方脸，听完这话默默收手坐端正。

　　林旭轻咳一声，筷子转到一边：“盛倪姐，这我姥姥煎的干鱼，你尝尝看。”

　　“我后面没什么空过来，”盛倪夹了一条放进碗里，抬头询问，“你们还能招到人吗？”
　　这事已经跟晏徐知提前说过，盛倪准备等他们找到人再走。

　　林旭挠挠头：“人倒还好，找得到。”
　　“不过，”林旭看一眼一边低头的晏徐知，舍不得，“哥也说他做到三月末，后面要忙毕业论文的事。”
　　盛倪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不过没事，哥不还住这儿嘛，随时来玩。”林旭用胳膊推搡黄哲昊，“是吧？”
　　黄哲昊闷闷：“嗯。”

　　吃完晚饭晏徐知出去一会儿，就这功夫林旭神神秘秘坐在吧台后冲盛倪招手，做口型：“盛倪姐——过来。”
　　盛倪配合低下身子：“怎么了？”

　　林旭一手捂住嘴，兴奋：“盛倪姐你是不是跟哥在一起了？”
　　刚他看得一清二楚，怎么说，就是晏徐知给盛倪倒水的时候眼神很不对劲。
　　凭他单身快二十年的经验来看，绝对有问题。

　　“你猜猜？”盛倪存心逗他玩。

　　林旭踮脚往外看，看见晏徐知还没进来心里小人狂跺脚。
　　看来进展不快啊。

　　林旭琢磨着他得想个法子帮忙，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眼前一亮，十分自信且诚恳地说：“姐，盛倪姐，我悄悄告诉你啊，”他一顿，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你长得跟徐知哥初恋很像。”

　　“……”

　　嗯。
　　哦？
　　盛倪瞥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展开说说？”
　　谁没个初恋，盛倪心说我不好奇，一点不生气。

　　“哎呦。”林旭一激动站起来撞到柜台，发现晏徐知回头捂住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嘿嘿，没说什么，我跟盛倪姐没说什么。”林旭爬起来飞速澄清，信誓旦旦。
　　那样子看得盛倪好笑，没追问下去。

　　沿着小巷往回走的时候晏徐知突然在路口打车的地方停下，看着盛倪叹了口气。

　　盛倪琢磨不透弟弟心里想什么，索性直接问：“干什么？”

　　“盛倪姐，”晏徐知踢着地上一块小石头，低低说：“我半个月之后要去参加一个比赛。”
　　“全封闭式的。”

　　这语气……
　　盛倪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揶揄：“然后呢？”

　　“想把盛倪姐装进箱子里带走。”
　　“别的什么都不带。”

　　盛倪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炸开了花，矜持没动。
　　她没反应晏徐知就不高兴了，惩罚似的亲亲盛倪额头亲亲脸侧，不满：“盛倪姐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

　　盛倪站着不动任他蹭，挑起眉梢：“你出不来我不能去？”

　　晏徐知眼前一亮，生怕盛倪反悔，得寸进尺：“那说好了，盛倪姐要去看我。”

　　看着晏徐知那双形如春水桃花的眼睛盛倪就觉得心情好，手一勾勾到腕上玫瑰金链子心情更好，于是拖着调子懒懒：“好。”
　　管他有没有时间，盛大小姐任性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