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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金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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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半旬是朱诺与少年再见的日子,万巷楼外。
朱诺早就发现站在人群里的少年,尚以为要过上一旬,他才会找上自己。如今才过半旬便遇见,看来他的事情有些棘手。
朱诺摸了摸右手的银镯,又把玩了一会散在肩头的碎发,见着周围人散了不少,这才走出酒楼。
这样才会容易被发现呐,朱诺心里念着。果然,少年很快发现了走出酒楼的朱诺。朱诺听见他在喊自己,周围人走了不少但人声仍旧嘈杂。大家都在讨论着刚刚听的评书。
“说书人真是百年难得一闻呐!”身边有人大声赞叹。
“可不是!”有人搭腔,“这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宋先生。那气势!那神情!那动作!旁人可比?”
“怪不得呢,原来是宋霖先生!”
有人忙着听,有人忙着说。因而少年的声音倒像是不知不觉中被人群给减弱。所以少年站在朱诺面前时,她不自觉的惊讶起来,表情应该是正常的。
“你、你,你、”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投入,竟一时之间记不起少年的名字。
“许弋”,少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这三天我一直在找你,今日可算是等到你了。”
朱诺皱眉,“你怎么会在这?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被梨园赶了出来,一时走投无路,想起了上次你提起万巷楼。”少年似是无奈,似是苦恼,“只是,我俩算是萍水相逢,可能、”
“没事!”没等少年说完,朱诺急不可耐答道,“正好前几日听闻万巷楼在想方设法找能人异士。”
“可是评书?”少年诧异,“上次不是说可以评书吗?”
“宋霖先生已经答应评书了。”朱诺笑得含蓄,言语间的含义不言而喻。
宋霖,京城第一说书人。以往皆是王孙贵胄才能请到家中,说上一段。平日里哪会有人能请得动宋先生。
少年自是知道朱诺的意思,他满脸歉意。自己此番前来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起半旬前见到的姑娘。少年以为她会记得自己,至少还能抵挡一阵子,解决眼前的难题,可见朱诺这般摸样,心中不免忐忑。
朱诺见少年眉头紧蹙,莞尔一笑。
“不过,”朱诺故意顿住,见少年舒展眉头,如见救命恩人般注视着自己,她道,“前几日曾听范福子提起,说是万巷楼得换着花样来招揽生意。你要是信得过,可以回去等我的消息。”
“若是这样,就劳烦了。”少年欠了欠身,让出了道儿。
朱诺并没有先行离去,而是与他同退了几步,她站在他的身边,给他人让出了道儿。进出万巷楼的人逐渐减少,朱诺望着万巷楼的内部。似是没瞧见少年脸上的不解。
“但是,这次我帮了你,”朱诺收回目光,看向少年,“你是否能帮我个忙?”
“去府上唱上一出?”少年苦笑不已。
她能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无非是看上了自己的老本行。眼前看来,被逼无奈只能做缓兵之计,走一步算一步。
少年心里明白得很,“姑娘请言明时日,在下自会登门,听凭姑娘吩咐。”
“吩咐谈不上,”朱诺小步走着,“可家中事情繁多,这些时日怕是得劳烦先生留在府中。戏剧也可多多准备。”
“如此,那就多多叨扰了。”
像是以防朱诺出尔反尔,少年几乎是立即应承了。也是,若是被她问起住在哪,他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可说了。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不少。”朱诺笑着说道。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一家府邸前。
莫不是贵府到了?少年只顾着跟随朱诺而来,一路竟是毫无意识。这一街一巷,以后如何记得?借着月色,少年抬起头,试图看清府邸的匾额。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他直勾勾盯着匾额上的两个大字。
“秦府”。
秦,京城第一大姓。
当今的皇姓。
(五)
在秦府待上几日,少年也看出了不少倪端。朱诺是当今天子胞弟的千金。朱姓为其母所姓,她本名为秦诺。
但因着皇姓为“秦”,在外行走不便。因此,秦诺一直说是“朱诺”。尔后形成习惯,便也不改了。
府中称她为“小郡主”。朱诺在家排行第六,尚有五个哥哥,属她最小,也是自然最为得宠。不过,她倒是没有传闻中的张扬跋扈。
朱诺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见解,最难得的是,她能听取他人意见。时间一长,少年对她改观不少。
初进秦府,少年觉着有些束手束脚。他能舒展身姿的一方天地,也只是厢房三丈以内。
金鸡报晓而起,日落西山而息。
这些日子少年既觉得不自在,又觉得很安逸。可这安逸终归有结束时,他不想一直漂泊不定。至少现在他想能安稳一段时间,不用东奔西走去找寻。
他来到前院想找朱诺,想着能帮上什么忙就去做。不至于偶尔遇到府中下人,只想躲着。府中人对他倒是很客气,但客气中略带有好奇。
两位是什么关系?
没人敢明着问,再加上朱诺曾吩咐下去,凡是少年想要的、想做的,都随他去,任何人都得听着、做着、帮着。若朱诺是官中人,人们会以为少年是新晋的幕僚。若朱诺是少年郎,只怕会以为他是旎乱玩物金丝雀。
可朱诺是女儿身,又是皇姓小郡主。被人误认为是她看中的也未尝不可,再加上她的吩咐,更加让府中人私下议论纷纷。
无奈,朱诺的所为是众目睽睽之下,十分坦坦荡荡,也是让人不好乱加猜测。
而连着三天,两人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如同从未出现此人一般。下人私下好奇了几日,便也不了了之。
但少年耐不住闲着,最终找到了朱诺,他想帮帮忙。按他的话说,叨扰数日,心里过意不去,不主动干干活儿,做点儿事,他倒成了府上客。
朱诺自是明白少年的意思,她也不道破。朱诺竟是答应了少年,让他跟随自己待上几日。
“正好,这几日也有点焦头烂额,你来了也能来说说。”
少年不知道朱诺最近在做些什么,听意思好像是准备了好久的事初见成效,正等着成品呈现。他当下决定自己得牟足了劲,准备要充足。苦力活、脑力活,他心里想着,一定得帮上忙方才好。
(六)
朱诺一如既往,早早儿来到南院,吩咐下人今个该做些什么。看着南院正中初见雏形的戏台,久不见笑脸的朱诺,终于眉头舒展。
她朝着这些日一直在她左右的少年抱以歉意的笑脸。
“多谢了。”
少年瞧着她脸色苍白,朝她摊开手心,手心中间放着他晨起时便揣着的糖果。朱诺也不客气,自个的身子,她是知晓的。糖果尚能抵挡一阵。
刚嚼完糖果,朱诺马不停蹄走向戏台子,又开始了周围的搭建与摆设。
她真的是官范儿十足,少年心里想着,若不是来到秦府,断不可能将眼前之人与数月之前所见之人相提并论。
不知不觉竟是过了数月,少年想了想,自己似乎待上了两三月了?他心里很是不安,待得越久,意味着离离开不远了。
可是,他瞧着远处正吩咐众人的身影,她不适合在这儿,她适合在远方,远方自由飞翔的老鹰。
时而凌厉,时而温情。
朱诺从小被当成男儿养。儿时穿着哥哥的衣服,经常跟在他们身后,结交的自然也是哥哥的朋友。等大了些,懂得了男女有别,才逐渐像个女子。
但从小的习惯已成自然。胭脂水粉不是朱诺的稀罕物件,她喜欢跟在几个哥哥经营的店中走动,喜欢听着掌柜的说说盈余亏损。
时间一长,朱诺在账面上也有了自己的一知半解。有数次,她的提议受到了家中长辈的认可,实施下去为家族获得不小利益。
渐渐地,朱诺开始参与家中生意,而父亲也慢慢让她上手。背地里常听他人言,无奈她是女儿身,莫不然世间少有少年郎能比得过她。
初听如此言论,少年总笑着不言语,心里却想着,这些个人看人也太不准了。像是想起朱诺当日在门外相望新嫁娘的模样,他不由咧嘴一笑。
小姑娘心思,难成气候。
可这几日同与朱诺进出秦府,在外买办材料各种奔波。他对朱诺的改观实为不少。若她身为男儿郎,恐怕志不在此,而在朝野或江湖。
四方可为,无人能阻挡半分。
只是偶尔少年无意间瞧见朱诺的小动作,会忍不住偷笑。
戏台子慢慢成型,她脸上的笑容日益增多。进出秦府的人,多位官宦之家,皆是朝中大臣,见此番作为对她赞叹不已。朱诺也是来者不拒,将这份赞美一一收于囊中。
偶尔她会忍不住在少年面前再三强调,都有谁又夸赞了她,也只是在自己面前说说。其他人面前,朱诺都会收起小表情,一副尖嘴猴腮监工之模。
少年不言明,只是跟随在她左右。她需要什么,只需告诉少年,无论多难,少年都会尽一切办法去完成。
在戏台子搭建收尾之时,秦相爷亲自来瞧了半晌,离开时将朱诺喊到一旁,与她说了一二。众人眼瞧着小郡主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朱诺阴着脸走了回来。
怕是出了岔子,少年心里想着。
朱诺让众人休息了一天,而自己站在戏台前整整一个时辰。太阳毒辣,少年撑了把伞陪在她身边。
朱诺不愿意开口说话,少年也不打扰。
“屋面歇山顶,上盖筒瓦,各脊上砖雕人物塑像,造型精美,形态逼真。”朱诺对着已成雏形的戏台说着,“这是父亲同我说的。”
“……”,少年不解,照着字面意思,相爷不是满意吗?
“父亲很满意,”她微启朱唇,“他很满意。”言语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倒是多了份不安。
“怎么,不高兴?”少年疑惑不解。
“高兴,当然高兴了。”朱诺微微侧身,靠近少年,“但是啊,这样一来,后面的事就要麻烦了。戏台尚且如此,接下来的周遭布置装饰,折子戏的挑选等等诸如此类,都得更好。”
“这是给谁特意准备的?”少年开口问,他尚还以为是自家娱乐之作,不曾想如今听朱诺这么一说,加之她的担忧,少年想这后头恐怕大有文章。
朱诺整了整身,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
“太后的寿辰在府中举行,父亲特意放手让我试练。眼见着越发好,便是越发不安。一步错,步步错。只要圆满结束,我便可摆脱困境。”朱诺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句少年听着不真切。
“什么困境?”
“联姻,”朱诺皱眉蹙眼,“听说皇上想要将我指婚给关丞相家的小儿。”
“关栎?”少年惊呼连连,意识到嗓门过大,他不自觉看向周围。
关栎,虽为关丞相的小儿,却是嫡子,身份地位极为崇高。不过,与朱诺也是门当户对,这份姻缘若是这般,也是极好的。
可世人皆知,关丞相的小儿是个傻子。已过二八年纪,却仍旧是涎水直流。
“若这次能一举成功,说不定能向太后讨个赏。”朱诺转身准备离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去试试。”
她看向少年,声音很轻却很有力。
“许弋,我不想嫁给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