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鬼祭问命 ...
-
自从去过访竹斋的地下密室后,许燃瑛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那一日吴奉坚并没有解释翻云覆雨掌控天下的确切意思。不过按照忠君报国的概念,骊妃母子所作的一切应该是绝对的对东越政权、对全国百姓有利无害。然而从吴奉坚说这话时的神情,许燃瑛隐隐感觉他那样的王者气势又怎甘于屈居人下,或者说天下间谁又能驾驭如此的英才?便是吴奉坚的亲生母亲骊妃也没有这样的把握控制吴奉坚一生一世。
许燃瑛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少女对于爱情婚姻只是懵懂。但是骊妃教导她,爱情是女人最昂贵的筹码,如果把它当作生命的全部,那只能作寻常的妇人;若想成大事全大业,必须适时斩断情思,或者用爱情婚姻换来尽可能多的利益。
于是许燃瑛不只一次的在心里比较过,按照骊妃的意思将来嫁给南琬国的太子,或者使尽手段博取吴奉坚动心,哪一样能带给她最大的幸福。她一直以为自己看待这个问题很冷静,就像在秤上称东西,只不过随着见识日广考虑越来越周到,那杆秤反而越来越难称量。其实她偶尔也会想到,自己还只是个少女,别的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只知道绣绣鸳鸯枕头,议论胭脂花粉和漂亮衣裳。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去设想未来?
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有这样的谚语传下来:命由天定,事在人为。既然人生下来就背负了既定的命运,为再多人事想求得改变到头来只是徒劳啊。她甚至发过这样的荒唐梦,就算自己不为父母守丧,她也会因身世与皇室的渊源被加封为公主接进宫中,只不过早晚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命中注定要去作南琬国的皇后,便是有再多阻隔她也会嫁过去。倘若命中注定她是吴奉坚的妻子呢?
入冬以后第一场雪,从夜里就悄悄地开始落,到早上也没有停的迹象。
许燃瑛今日起得格外早,三个月之前她才刚刚踏入皇宫,而今她却觉得自己一下子大了好几岁,或者是感觉像是在秋水宫里住了好几年,亦或者说她的心中仅存的一点天真至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许燃瑛披着厚厚的抖篷坐在廊下的木椅上,幽幽地望着院中迎雪绽放的梅花,淡淡清香漫过来,另有几只鸟雀在嬉戏觅食,若是四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在这样的雪中尽情放纵,踏脚印堆雪人。现在,她再没有那样的心境,反而羡慕鸟雀无知花草无情,不用感慨人情世故计较利益纷争。
“燃瑛妹妹,起得真早啊?”吴奉坚一身便装踱进院中,微笑着问候。
许燃瑛起身相迎:“奉坚哥哥早,不知有何贵干?”
吴奉坚不答,却走到梅树下选了开得正艳的一枝折下,身形风一样飘到许燃瑛面前,踏雪无痕。他将梅枝轻轻地别在她如云的发髻上。
吴奉坚的所有动作是那样迅速,快得让许燃瑛反应不过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她却未曾感觉有什么不妥,一切都那样自然和谐,如水到渠成一般流畅。然后她听见吴奉坚道:“燃瑛妹妹你真的很美,这花儿簪在你的发间也显得失色了。”
许燃瑛怦然心动。她用笑容掩饰一时的慌乱羞涩,谨慎地回答:“奉坚哥哥夸赞了。”而后她开始琢磨吴奉坚说这话的意思,仅仅是单纯的赞美吗?还是某种试探?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奉坚哥哥,你喜欢过什么人吗?那是何种感觉?”
吴奉坚一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母妃告诉我情爱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许燃瑛心一冷,之前那一点点出于少女本性的冲动渐渐凉了。但是她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你说会否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不会。”吴奉坚说得斩钉截铁,“如果我必须娶妻,那个女人只能是北束国的公主。”
“如果我爱上了你,或者你爱上了我呢?或者说咱们命中注定是夫妻呢?”
“怎么会?”吴奉坚这句回答很淡很轻,还带着一点自嘲的语气。
许燃瑛不明白。不过她想,早晚她会明白这个问题的。
“再过几日就是鬼祭了,奉坚哥哥,宫里会有什么庆典活动吗?”
许燃瑛转了话题,吴奉坚也顺水推舟:“宫里摆摆流水宴,演几台大戏,王公大臣们走走过场,无聊得很。”
许燃瑛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面上现出失望的神情:“这样啊,听说民间都有灯会的,还有热闹的集市各种各样的小吃杂耍。”
“是啊。”吴奉坚点头,“比宫里有趣多了。”
“这么说奉坚哥哥参加过民间的鬼祭?”许燃瑛眼睛一亮,“你去过城西的神官庙吗?”
“未成年的皇子微服出宫可不是闹着玩的,父皇知道了会责罚的,若是出了事情还会牵连许多人。所以我只在五年前偷偷溜出去一次,而且那一次是母妃默许的。”吴奉坚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少有的纯真,“那一次母妃是为了试试我的功夫,如果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皇宫便达到她要求的水平了。其实哪一日试都可以,但我偏偏选鬼祭那日,小孩子心性只为了看看民间灯会。”
许燃瑛暗叹:五年前,吴奉坚只有十二岁吧,他到底还是有纯真的时光。
“我心里想什么母妃都是知道的,鬼祭那日放我出去,也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可笑我当时还洋洋得意自己的小伎俩得逞了呢。”吴奉坚忽然转头正视许燃瑛,“你若想出宫散散心,不妨与母妃明说,若是她同意了,我也可以顺便占沾光,带你出宫逛逛集市。”
许燃瑛眼睛里燃起希望:“奉坚哥哥,我在王府时听人说过,神官庙的主持精通星相卦术,测算人的命运很准。只是他怕泄漏过多天机遭天谴损修行,每六年才设一日接待问卦之人。今年正逢此良机,若能出宫,我好想去拜会他问问自己的命运。”
吴奉坚似是不为所动:“民间传说总有夸大其词的地方。没想到你出宫是为了问命,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宫里住得闷了呢。”
下午,许燃瑛学女红时寻了个方便机会将自己的想法毫不隐瞒地告诉骊妃,骊妃并不反对,还说:“问命没什么不好,却是从他人口中说出,中间是否打过折扣,真假几分,信与不信需要自己拿捏。”
于是鬼祭那日中午,出席完皇子必须参加的仪式,吴奉坚就立刻回到秋水宫。然后他凭着一身绝妙的轻功,带着许燃瑛偷偷溜出皇宫。他和许燃瑛不在宫里时,事情自有骊妃照应,他们不用担心。
因为鬼祭是一年一次的重要节日,传说上古时神就是在这一日降服了为祸世间的妖魔鬼怪,并在圣柱山上以鬼王为牺牲祭祀天地,重建人间秩序。所以每年此日天下欢庆,赞颂神的功德,传承至今已是不变的风俗。
皇宫外的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欢声笑语,集市上人头攒动,各种小吃叫卖此起彼伏,戏台杂耍班子前更是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叫好声不断。
许燃瑛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到处都是欢快的人群,那些百姓虽没有锦衣玉食,大多数人脸上却仍能望见幸福的影子。“他们真的能感觉到幸福吗?”许燃瑛禁不住问了一句。
“他们的幸福攥在当权者手中。如果我们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他们不愁吃穿年年还有结余,他们就会觉得生活很美满。”吴奉坚如是回答。
“原来普通人的幸福如此简单。”许燃瑛若有所思道,“那么何时我们会感到幸福呢?”
“母妃说,大概战乱平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时我们就会感到幸福。”
许燃瑛暗暗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许燃瑛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第一次逛集市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东看看西看看还尝了一些小吃,时间不知不觉从身边溜走。等他们两人穿过市集终于来到城西神官庙前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夕阳的余辉映亮了神官庙的朱漆大门,庙门上的铜钉闪闪发光。每一座城池无论大小都会建有庙宇祭祀神灵,东越定都颛时,将神官庙这座百年宝刹扩建整修一新,供都城百姓祭祀供奉。此庙一直香火鼎盛,浸在节日气氛中更显辉煌。
一般来上香祭祀都选在正午前后,主持开设问卦日也在白天。日落时庙里人影渐稀,许燃瑛有点担心他们是否来得太晚了,错过了时机。
吴奉坚陪着许燃瑛在大殿拜过神像,正要问讯主持的禅房,却见一小沙弥向他们走来。
行到近前那小沙弥恭身一礼,说道:“二位施主可是来问卦的吗?”
“正是。”许燃瑛答道。
“师父说今日有两位贵客会在日落时驾临,想必就是您二位了,请随我来,师父正等着您们呢。”
许燃瑛对小沙弥的话惊诧不已。吴奉坚却心存怀疑暗加防备,因为他知道皇权争斗向来残酷,就算他如今是不得宠的无能皇子,许燃瑛也是微不足道的异姓公主,一旦碍了别人的眼,都免不了血光之灾。
主持的禅房在神官庙的内院,四周遍植苍松翠柏,虽是冬季却也郁郁葱葱。一路走来未见闲杂人等。那小沙弥解释道,普通人问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特别招待两位贵客。
小沙弥将吴奉坚和许燃瑛引入禅房便行礼转身退去。
禅房内燃着香,陈设布置素雅脱俗,气氛静谧,一进去就会给人恍若不在尘世的错觉。房内蒲团上端座一位老僧,须发皆白面目慈祥。他缓缓睁开双目,打量来人,眼神中却带着彻悟的灵光。
“两位施主请上座。”老僧轻挥衣袖便将身侧两个蒲团遣到吴奉坚和许燃瑛面前。
吴奉坚是内行人知道主持露的这手是武林中已经失传的拂袖神功,心中又惊又喜。惊是怕主持若有恶意,交上手极难应付;喜是若此人是友非敌,他或可有机会向其请益武功。
老僧开口道:“二位施主虽身着便服,却有极贵之相。贫僧在圆寂前能得见二位,实在是有缘。”
“此话何意?”吴奉坚凤目深沉地望向主持,“难道您即将功德圆满?”
“生死有命,贫僧阳寿将近。今日为二位施主看过相,恐怕晚间便是圆寂之时。”老僧说这句话时面色平和仿佛议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看来是已达悟道而觉悠然忘我的境地。
许燃瑛不禁对主持又添几分敬佩,客气几句后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主持。
老僧闭目冥想片刻,再睁开眼轻叹道:“这位女施主生于阴日阴时阴刻,命犯孤星,父母早亡,亲友离散,情路坎坷。却得相助,命转富贵,大利南方,有母仪天下之相。”
许燃瑛听完压抑住心中波澜,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师。大师请说说我哥哥的命运如何?”
吴奉坚问道:“大师,我必须要说出生辰年月吗?”
老僧摇头,盯着吴奉坚的脸看了许久,又看了吴奉坚的左右掌纹,喃喃道:“不可说,不可说。”他沉寂片刻,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忽然道,“这位施主若是癸未年三月初九亥时生人,必是富贵已极,需体恤天下苍生啊。”
吴奉坚沉默不语。许燃瑛显然不满这样的答案,问道:“我哥哥姻缘如何?什么样的女子配得起他?”
老僧微笑道:“天机不可多露,贫僧修为有限,仅能说到此为止。二为施主请回吧。”
吴奉坚和许燃瑛谢礼后退出禅房,转身离开。
老僧却望着吴奉坚的背影口唇微启,似是欲言又止。